星期一, 五月 21, 2007

竹升女子

苹果日报 陶杰2007-05-20黄金冒险号 竹升女子

香港和上海,有一种兰桂坊型的女子,一口流利纯正的美腔英语:Oh yeah. Sure,后面的尾音拖得特别长。那个R的卷舌音很夸张,穿一条吊带裙,露出古铜色的肩膊,说话时像迈阿米一样神采飞扬,笑起来的时候,阳光得很圣他芭芭 拉,一耸肩,手指勾着一副墨镜,又洒脱得非常的旧金山。说美腔英语,好似沾染了一股人上人的自信,举手投足,四海得充满丰足的一种亢奋,她是亚裔,她的腔 调和姿态让你知道,她已经融入美国社会,口口声声We in America如何,下星期回到States会怎样,一杯马天尼,一根香烟,听见酒吧的音乐,身体跟着节拍一摇一摇,富有幸福的动感。

美腔的华裔女子,虽然UCLA毕业,多问两句,她说她的祖父母来自台山。对于中国的一切,她一无所知──那里吃狗肉的──她瞪大眼睛,好似证实了火星上真 的有水一样,叫一声:真的吗?噢My God。问她是不是「竹升」,她听见了会抗议:不,我是美国公民。美腔的华裔女人别有可爱,一大丛太平洋的灵魂,装在珠江三角洲的躯壳里,像一只小小的瓷 瓶子,插着一树万年青。她们表面都乐观而开朗,内心却谁知道呢?当所有的Party都打了烊,酒都喝光,最后一根香烟点尽,最终都有点空虚,她们等待的是 一位唐山的如意郎君。鬼佬的胸毛和啤酒肚腩、摇滚乐、花园宴会,一夜情,其实她已经厌倦。

她或许是洛杉矶一家企业的主管,从加州飞纽约,纽约飞香港,在唐山乡众的眼中,她是一位出人头地的成功人士。然而她却像一个钟摆,在太平洋两岸回荡,摆到 旧金山这一端,她想回到亚太,但当她去了上海开会,才住了三天,就觉得这一切虽然新鲜刺激,但又怀念起美国的那座后花园,以及寄养给邻居的那只叫菲力士的 大花猫。然而在亚太盆地的这一边,她永远是Lucy Liu和陈冲,在大学校园,女生以羡慕的眼光仰看着她。她的瞳孔映照着一幅蓝天青草地的美国梦,托福、GRE、奖学金,最后通向华尔街。哇噢,她说:我是 美国公民。但在酒吧的喧闹沉寂下来,她想起美国那座空洞的公寓,她的猫,一张单人床,还有那盆久未淋洒的孤独的万年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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