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六月 21, 2007

银幕情圣

苹果日报 陶杰2007-06-20黄金冒险号 银幕情圣

今日荷里活当红文艺小生,不是祖廸罗,而是《爱在遥远的附近》的爱华诺顿(Edward Nordon)。样貌虽然平凡,但眼睛和声音都会演戏,爱华诺顿的一个眼色、一句独白,无一不浸润着百年的哀伤,他适合演一百年前的情圣,为什么是那个时 候?因为无论在世纪末颓唐的欧洲,还是维多利亚时代丰盛的英国,男女的爱情都受到巨大的压抑,但爱华诺顿代表的那一类情人,用温柔反抗社会,以深情解放妇 女,他把忧伤化成金石必摧的武器。

爱华诺顿最好的表演在《大幻术家》(The Illusionist)──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维也纳,他是一个浪游的魔术师,从小结识了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。女孩子后来嫁入豪门,成为奥 匈帝国的皇储夫人,也就是未来的皇后、皇储性格暴戾,夫人未能忘情,爱华诺顿走尽天涯路,寻回当日的至爱,把她从皇宫抢回来。其间充满着权谋和欺诈,渗发 着末日帝国在斜阳里的一缕腐朽的清芬。二十世纪初的维也纳,城堞垒垒,宫院深深,从来没有人捕捉过欧陆那一角受忽略的堕落风情。爱华诺顿饰演的魔术师,在 台上表演了几场不可能的魔术,几场精腻的独白,如泣如诉,如怨如慕,像大诗人吟诵刚写成的经典。皇储洞悉了他的用心,派人追杀,爱华诺顿乔装逃亡,留了大 胡子,穿一身旧衣,飘忽在马车和人潮之间,演活了「旧帽遮颜过闹市,破船载酒泛中流」的孤寂和风流。

除了爱华诺顿,无人可以演得活这个年代的情圣,柔肠欲断,崖岸孤高,激情却又厌世,愤嫉不失同情。他看破一个荒谬的时代,却又不吝把情爱来济世,救得一个 是一个,他像在细雨渡头的船夫,向你伸出手,你眼见烟水茫茫之间,漂漾着千朵烛焰,不知此去是天国还是地狱,但他是那种叫你一咬牙,掀起裙裾跃上船,想也 不用想就跟定了他的那种人。祖廸罗演不好这种角色,他的所谓潇洒,永远失诸轻佻,毕彼特和佐治古尼?忘记了吧。只有爱华诺顿可以,他简直是带着前生的记忆 到今世来演戏的,不,没有几个灵魂附体,他的眼神和声线,他的内敛和蒸腾,把人间的情仇沉淀而升华,最后化为一境湼盘的圆融。不论在奥匈的帝京,还是半殖 民地的疆土,从鹅卵石的街巷到远东的渔村小镇,他走进历史,在时间的幻境中回头是舞台,倾倒苍生,犹挟着百年一身的烟雨斜阳。

老饼端午

苹果日报 陶杰2007-06-19黄金冒险号 老饼端午

传统节日,数端午节最没有「节日气氛」。首先是五月糉:且不说肥猪肉、红豆沙、油、糖,在胆固醇恐怖的瘦身社会,一早就判了死刑。包糉的那个动作:家中的 婆媳姑嫂,围在厨房,穿木屐红胶拖,你搓馅,我揑米饭,嫲嫲递过来一块荷叶,一堂黄曼梨白燕紫萝莲的粤残气氛──粤残,是「粤语残片」的简称──于今日的 网络新世代,集体失忆,早就格格不入。

然后就是端午节的「文化Icon」屈原了:形象凄惨、性格婆妈,留一绺长须,因为官场不得意,去投江自尽。中小学的教科书,讲起这位阿伯,所有的用字配 套:他叫做三闾大夫,这个「闾」字怎样读?门字里头,怎会还有两个口?屈原因为进谏不遂,「谏」是什么?莫说小学生,连拥有哈佛MBA学位的中环IFC一 族也不明白──即是屈原是CEO,向他的老板Draft了一个Proposal,但老板楚怀王把屈原的一套Advice通通Reject了,此外其它 Shareholder也纷纷发表许多很Negative的Comment,于是董事局向屈原建议自愿离职,另加Full Package补偿。屈原越想越气,舍不得那几张碌惯了的Visa金咭,还有出Trip时商务客位的许多福利,一时看不开,就跳河自杀了。然后就是赛龙舟 了。

首先,当代有Globalized胸襟的型男,早在牛津读博士时已经参加过船队,以后还玩过风帆,去雪梨和马尼拉,参加过许多场国际航海比赛,谁会回过头 来在沙田的内海与一批新界乡丁一齐划龙船?还有就是安全问题,连抢包山也要吊威吔、改用塑料包子,划龙舟要不要人人加系水泡,以防翻舟没顶呢?曾经传言屈 原是「基佬」。

本来,一个同性恋者的屈原,可以令端午节更In、更Young,与国际潮流接轨。把端午节发展为香港的同志节,龙舟壮丁,个个肌肉身材,全裸出赛,吸引国 际传媒和欧美游客,但中国的卫道之士,那张脸孔刷地拉长了,侮辱先贤,说屈原是基佬,淫审处会接到几百个「投诉」。因此,南韩宣布把端午节列为韩国文化传 统,呈报联合国,我赞成。让韩国人帮你包装一下端午节,像日本人重新包装孙悟空,是好事嘛。端午节吃糉子?不了,今夜约了几位友好食寿司。...

麻布和衣服

蘋果日報 陶傑2007-06-18 黃金冒險號 麻布和衣服

中文的「平反」沒有英譯, 因為永遠譯不出裡面那層屈膝跪求的奴性。 像「關係」一樣,中文的Guanxi,不是什麼 Relationship, 中國式的「打好關係」,有疏通賄賂的意思,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賊性。 英語世界的人際關係,沒有主奴意味,因此首相見英女皇,只是 Meeting; 不會先假設有何不軌,雖然Relationship,通指男女之間的曖昧。 翻譯是一門不可能的行業。 在大學讀翻譯,千萬不要當什麼傳譯員,那樣的學生,中國傳統叫做「舌人」,跟信差沒兩樣, 但研究文化之間的優劣高低,翻譯這門學問是很有趣的。 例如,中國雲南有一個少數民族,叫做「倮倮族」,他們住在深山, 不如北京上海的城市人之幸福,他們從來不知道世上有LV和Prada這類歐洲名牌。

倮倮族人穿衣服,質地是麻布,叫做Tsio。 但在倮倮的生活中,麻布、衣服、被單,通用一個字,一概叫做Tsio,因為同一幅麻布, 白天披在身上是衣服,夜間蓋在身上就是被。 他們在生活中分不出這三樣東西,在語言裡沒有詞彙。 翻譯是永遠譯不出意識的。 「平反」這個動詞,深層意識比表面那兩個字更重要, 隱含了中國人對他們的主人小腦條件反射式的卑恭。 Meeting with the Queen──與英女皇開會, 首相貝理雅在白金漢宮平起平坐。 布殊跟英女皇開玩笑,說錯了話,眨眨眼睛,說:「她看著我的眼神,令我想起我的媽媽。 」這些都是意識。

香港的特首,如果在北京見到一個小官,點頭哈腰的作逢迎狀,也是一種意識。 他太緊張了,因為中國沒有君主立憲制,更不是什麼「共和」,而是宮廷制, 意識決定了存在,決定了語言的感覺。 在中文裡,就沒有「見皇帝」這回事,只有「謁見」、「覲見」、「晉見」、「拜見」、「參見」, 什麼見都有,就是沒有 Meeting。 經過許多年,我不相信英中兩語之間可以翻譯,一定直接讀原文。 有時間把外語學好,會得到很多樂趣。 至於爭取民主,倒要自己想一想:你使用的「母語」,是一種什麼意識的海洋,這潭水, 是活水還是死水,水質對不對,適合養的是泥鰍,還是人家的錦鯉。 當你覺得「平反」這兩個字,感覺很好的時候,我會祝你好運,但勸諭你,不要爭什麼民主。 Tsio,是麻布、披在酋長、或他們的皇帝身上,還是麻布。 當然,他不算裸體,但總之在他們的部落意識裡,沒有一樣觀念,叫做衣服。

星期一, 六月 18, 2007

哀哀湖水,只欠一叢水仙的歡欣

蘋果日報 陶傑2007-06-17 星期天休息:哀哀湖水,只欠一叢水仙的歡欣

中國太湖嚴重污染,成為一則小新聞。太湖是中國的人文之湖,洞庭湖因登岳陽樓的范仲淹稱著,太湖卻因范蠡泛舟失蹤而留名。中國的湖都有主人,太湖飄逸,洞 庭沉重;太湖瀟灑,洞庭憂患。偏愛太湖范蠡,道家的氣質居重,喜歡洞庭的范仲淹,儒家的胸襟彌深。太湖歷代留下的詩文墨迹很豐富,我自己最喜歡宋代的一首 無名氏的詞。對文學作品的偏愛,沒有甚麼原因,有時端賴眼緣。那一年我念中學,住在灣仔的摩利臣山道,天氣很熱,晚飯後我獨自外出閒逛,天樂里有一家藝美 圖書公司,裏頭的冷氣很涼。我在裏面隨便翻看,有一天打開了一冊宋詞選,看見這一首《水調歌頭》:「平生太湖上,短棹幾經過。如今重到何事,愁與水雲多。 擬把匣中長劍,換取扁舟一葉,歸去老漁蓑。銀艾非吾事,丘壑已蹉跎。膾新鱸,斟美酒,起悲歌。太平生長,豈謂今日識干戈。欲瀉三江雪浪,一洗邊塵千里,不 為挽天河。回首望霄漢,雙淚墜清波。」作品很顯淺,沒有甚麼艱深的典故,是一位沒有留下名字的知識分子,在南宋時有感於金人的侵略,遊太湖時的即興之作。 當時只覺這首詞很順口,意境雖然一般,音色卻清朗悲壯,一口氣把全詞背誦下來。背誦文學章句,是一罎好酒的儲藏,當時不懂品嚐,日後卻全憑會心。看到太湖 污染的新聞,忽然想起這首詞,而且有一點點回味和發現。

作者是一位書生,他重遊太湖的時候,眼見湖上的小船,無心賞景,「愁與水雲多」,極目上心都是國運之憂。時南宋初年,政府偏安杭州,金兵即將南下,宋室快 要傾覆了,這位作者大概想起了范蠡,他佩劍遊湖,很羨慕漁夫的自由,「擬把匣中長劍,換取扁舟一葉」,也想放棹歸隱。這是上闋的結論。下半闋繼續發牢騷: 生在太平盛世,怎料到長大後遇上了打仗呢?但異族侵略,他又心有不忿,想着想着,又大為猶豫:「欲瀉三江雪浪,一洗邊塵千里,不為挽天河」。這幾句,不免 跟「擬把匣中長劍,換取扁舟一葉,歸去老漁蓑」,大有矛盾。是該歸隱,還是該投身衞國的戰事?中國詩詞甚少心理的描寫,但這一首卻顯示了中國知識分子「是 則進亦憂、退亦憂」的心理矛盾,也就是《王子復仇記》的名句:To be or not to be, that is the question。許多年之後,在英格蘭的湖區(Lake District),我住了幾天。「湖區」這個名字,有點俗在一個「區」字,幾個小湖點綴,沒有太湖這個名字的浩緲。十九世紀初,英國詩人華茲華斯 (William Wordsworth)住在這裏。華茲華斯年少時嚮往法國大革命,鼓舞於一個新時代的降臨,一度對歐洲嚮往不已。後來見到大革命淪為恐怖專政,殺人如麻, 大為失望,隱居在湖區,後來又遇上「經濟發展」,火車和鐵路開進來,又深感悲憤。有一天,華茲華斯在湖邊散步,忽然看見湖畔有一叢金艷的水仙花。花姿幽 麗,花氣侵人,與瀲灔的湖水並為一片美境。華茲華斯寫下一首著名的英文詩《我漫步如孤雲》,詩是這樣的:

「我獨自漫遊,像孤雲,高高飄過谷谿,小山,驀然我看見一大羣,一簇金閃閃的水仙;在湖畔,在綠蔭樹底,在微風中舞動搖曳。連綿不斷有如星辰,在銀河上明 滅閃光,它們沿着一灣水濱,展開無窮盡的一行;我一瞥看見千萬朵,搖着花冠舞姿婆娑。它們身邊浪花舞動;它們卻比明波得意;在這歡樂的伴侶中,詩人怎禁得 住心喜;我望了又望,想不到,這景象賜給我多少;因為我每獨臥榻上,心情空虛或悒鬱時,它們便在心眼閃亮,孤寂中好一份福氣;我心即時充滿歡愉,隨伴水仙 一齊起舞。」這首詩的譯者,當然不是我,是一位叫施穎洲的菲律賓華僑。我在湖區的時候,想起華茲華斯的這篇名作,心底又浮起無名氏的那首《水調歌頭》。英 國詩人比南宋的那一位顯然樂觀得多,因為湖畔的金黃水仙,昇華了他的嗔癡之念,以心觀湖,開天眼而賞花,一腔憂愁,一瞬間化為無窮的歡欣。背誦詩詞,是不 是「out」了一點,我希望不是,希望閣下不會覺得沉悶,今天畢竟是父親節。於自然保持三分敬畏,跟所謂「環境保育」是不一樣的,因為在敬畏之外,還有對 天公造物的欣賞和歡呼。華茲華斯因湖水生憂,卻因湖畔的水仙得救;太湖的這位無名氏,運氣不太好,漁舟唱晚,沒有令他悟道。

「我獨自漫遊像孤雲」(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.)是很令人羨慕的境界,其實並不清高,如果你嫌深奧,我推介香港歌手許冠傑的一首名曲:「我像一片雲,隨風飄遠飄近。南北西東,留低腳印,不 知傷了幾遍心。我像一片雲,誰知飄到你身邊。誰知不應,留低愛印,無奈已經情難自禁。今天我倆是愛人,明天請不要多問,片刻似是永恒,只要愛得夠深……」 流行曲的歌詞,許多人覺得難與文學經典相比,但三首作品,三般菜餚,像鰣魚、牛排,還有奶油多,其實各有各的可口,一樣逗人喜歡。許冠傑的《我是一片 雲》,以前每次聽來,我總以為像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.細賞下來卻又不是。但有甚麼要緊呢?許冠傑的作品是香港人的心聲,這首歌不管俗不俗,但唱的是香港人八十年代的心境:暢快、無憂、年輕。太湖 沉淪了,英國的湖區雖然遙遠,其實一點也不,也是地球村的一處勝境。天氣很酷熱,偶爾還有雷暴,雖然身為香港人,我們居住的這個小小的地方,連「賽西湖」 也填平了,但盼能守住我們共同珍愛的一線晴朗的港海,還有一縷希望的歌聲。

只是一種感覺

蘋果日報 陶傑2007-06-17黃金冒險號 只是一種感覺

有人詢問,「平反」這個詞語,應該如何英譯?答案是沒有確切的英譯。可以稱為Rehabilitation,但中文的「平反」,比 Rehabilitation多了一層隱含的動作,要求「平反」要屈膝;決定「平反」是恩賜。英文的詞彙,沒有這個意思。如同「啓奏皇上」的「啓奏」,那 層哈腰屈膝戰戰兢兢的卑恭,不是Inform,英文也沒得表達。上星期的國際新聞:英女皇對首相貝理雅不滿,因為貝理雅把每星期一次白金漢宮覲見女皇的時 間私下更改了。「覲見」一詞,只是中文翻譯夾帶私貨的加工,雖多了一分典雅,但英文原文,卻明明很平常,叫做Meeting with the Queen。會見英女皇,只是一場Meeting?不錯,就是如此輕鬆,跟開一場董事會議沒兩樣。英女皇震怒,不叫「龍顏大怒」,慣用的英語叫做The Queen is not amused:「英女皇不覺得很好笑」。與所謂「平反」一樣,翻譯講的不但譯「意思」(Meaning),還要譯出那一層感覺(Sense)。意思是有形 的,感覺更加抽象。意思只是桌面的那碟菜,感覺卻是桌面的一籠燭光的氣氛。許多詞彙的意思可以把握,感覺卻必須另加釋註。

中英文之間,好的翻譯,最多只是一場淋漓完美的性交,但絕少有水乳交融的愛情。翻譯的教育就是文化的修養,靠查字典,是做不來的。在香港一家貴族學校的教 務處,我見過門口有一塊雙語告示牌,不讓學生一推門就闖進去,中文寫着:「如欲謁見老師,必須在此等候」,下面的英文這樣譯:「Students wishing to see teachers must wait here」。先不論文法,中文這個「謁」字,是大臣叩見皇帝的意思,英文怎會是簡簡單單的See呢?一個有獨立思考的學生,可不可以要求校長,把這個 「謁」字刪掉,跟英文的See的意思統一呢?這就不止翻譯,涉及人權和平等的信仰。校長會很尷尬,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句語文好像意思一樣,感覺完全不同。 如果教育的宗旨是「以人為本」,而不是以培訓奴才為念,這個「謁」字,只是一個中國成人遺傳基因裏的心魔,不過是小孩子,何必叫他如此沉重?要尊師嗎?

See the teacher,也不一定不禮貌的,正如Meeting with the Queen。翻譯不但是感覺,也觸及信仰。「平反」這句華文,是沒有英譯的,也不該勉強,乾脆像「關係」Guanxi一樣,拼音為Pingfan好了,並 加上註釋:一種不平等的行為,請求的人,大前提是要屈膝的。那麼就下跪吧,補充一個動作說明,讓國際人士見識中文的深奧,以及在一碟小菜之外,如一閃蒼白 的燭光般,那一籠懦弱的悲哀。

星期日, 六月 17, 2007

奧賽羅

蘋果日報 陶傑2007-06-16黃金冒險號 奧賽羅

莎士比亞四大悲劇,只有《奧賽羅》的主角是黑人。 奧賽羅是北非的黑將軍,娶了一個美妻,卻因為性格多疑,侍從伊阿高在他耳邊挑撥, 說他的妻子狄絲底夢娜跟副官有染。 伊阿高挑撥的技巧很高,不是直接講壞話,而是層層影射暗示, 引導奧賽羅的思維方向(如果他有思維的話),最後令奧賽羅深信妻子與副官有姦情, 下手把夢娜殺掉。 在四大悲劇之中,《奧賽羅》引起後世學者的爭議最大。

除了伊阿高這個Spin Doctor( 政_治化妝師 )害人沒有明顯的動機,另外一個問題: 為什麼莎士比亞偏偏選一個黑人做主角? 這個問題爭議不休,直到佛洛伊德的心理論說面世,學者才找到答案:奧賽羅是黑人, 因為伊利沙白時代的種族主義: 一般認為黑人的智力比別人低一等──奧賽羅是一個粗糙的武夫,沒有受過什麼教育, 來自非洲森林,不懂得理性邏輯思考,在奸猾的伊阿高面前,終於中計行兇。 《奧賽羅》是一部偉大的作品, 因為莎士比亞對奧賽羅那層膚色的巧妙處理──只有在森林中, 性格近似野獸的這位人物,才缺乏縝密的邏輯思考力,才會一睜眼就鬼影幢幢、疑雲陣陣, 思想行為才會全部由陰謀論來支配。 因為他是黑人,建立了戰爭的功業,娶了美貌而貞潔的妻子,他有深切的自卑感,在潛意識中, 知道自己配不上她,覺得不知在什麼時候,他的妻子總會跟別人跑掉。 為什麼奧賽羅是黑人,而哈姆雷特、李爾王、麥克白,另外三出悲劇的主角都是白人?

因為黑人這個角色,身陷這樣的處境,更令人信服:哈姆雷特死於猶豫,李爾王死於胡塗、 麥克白死於狂妄,而奧賽羅死於自己被迫害妄想症的泛陰謀論。 莎士比亞不是一個種族主義者,而是高明的心理學家,奧賽羅種族的 Casting, 比其它一切都高明。 很年輕的時候讀莎士比亞,有許多玄妙的地方你不會明白,以後,見識增多了, 視野擴大了,對於這位大文豪的蓋世才華,你才學會擊節欣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