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迪士尼卡通學管理

從迪士尼卡通學管理 Aug. 30, 2007

論 文 學 小 說 之 改 編 電 影 ， 李 安 的 《 色 ? 戒 》 舉 世 矚 目 。 因 為 改 編 （ adaption ） 是 一 門 學 問 ， 就 像 把 一 塊 綠 玉 雕 刻 成 一 座 翡 翠 船 ， 經 典 小 說 改 編 成 戲 ， 要 保 持 璧 玉 無 瑕 的 秀 潔 ， 卻 又 要 鬼 斧 神 工 的 加 一 層 added value ， 令 碧 玉 投 胎 再 生 ， 閃 閃 發 光 。
近 年 來 看 到 的 一 齣 最 成 功 的 改 編 之 作 ， 首 選 迪 士 尼 卡 通 《 鐘 樓 駝 俠 》 。

雨 果 的 長 篇 小 說 ， 情 節 悲 慘 ， 命 意 幽 暗 ， 講 中 世 紀 巴 黎 聖 母 院 一 個 駝 背 的 敲 鐘 人 ， 為 紅 衣 主 教 收 養 ， 一 生 軟 囚 為 奴 僕 。 故 事 許 多 人 都 知 道 了 ： 一 個 吉 卜 賽 女 郎 ， 名 叫 美 詩 梅 達 ， 帶
一 隻 小 羊 ， 在 巴 黎 一 年 一 度 的 市 集 盛 會 中 ， 眼 見 這 個 名 叫 加 西 莫 多 的 鐘 樓 駝 子 被 平 民 嬉 笑 怒 罵 地 選 為 「 愚 人 之 王 」 ， 公 開 嘲 辱 ， 見 義 勇 為 ， 女 子 救 了 加 西 莫 多 一 命 。 美 詩 梅 達 卻 被 視 為 女 巫 ， 紅 衣 主 教 濫 用 教 權 ， 把 吉 卜 賽 女 郎 處 死 。 最 後 駝 背 人 把 紅 衣 主 教 推 下 鐘 樓 ， 走 進 墓 穴 裡 抱
美 詩 梅 達 的 遺 體 ， 以 身 殉 情 。
這 是 一 個 很 陰 暗 的 故 事 。 涓 滴 之 恩 ， 湧 泉 以 報 ， 是 中 國 古 代 的 美 德 。 在 黑 暗 的 中 世 紀 ， 宗 教 裁 判 所 隻 手 遮 天 ， 吉 卜 賽 人 和 聖 母 院 的 駝 子 一 樣 ， 都 是 被 壓 迫 的 弱 勢 族 群 ， 彼 此 守 望 相 助 ， 最 後 一 起 用 生 命 ， 對 黑 暗 的 統 治 發 出 微 弱 而 堅 強 的 抗 議 。
如 此 一 個 看 了 叫 人 不 開 心 的 故 事 ， 迪 士 尼 如 何 改 編 ， 化 為 一 齣 適 合 兒 童 觀 看 的 卡 通 ？
答 案 人 人 會 說 ， 就 是 想 像 和 創 意 。 但 怎 樣 執 行 ？ 這 才 是 值 錢 的 要 害 之 處 。
首 先 ， 迪 士 尼 版 的 《 鐘 樓 駝 俠 》 色 彩 繽 紛 ， 艷 麗 無 匹 ， 請 了 最 優 秀 的 美 術 設 計 。 巴 黎 市 民 「 愚 人 之 王 」 慶 典 一 場 ， 在 小 說 中 本 來 是 充 滿 殘 酷 和 冷 血 的 暴 民 歡 宴 ， 千 萬 平 民 ， 欺 負 一 個 手 無 寸 鐵 的 殘 疾 人 士 ， 讀 原 著 情 節 令 人 愀 然 動 容 。 但 在 卡 通 版 的 《 鐘 樓 駝 俠 》 裡 ， 愚 人 之 王 選 舉 一 場 ， 編 導 安 排 了 數 之 不 盡 的 武 打 和 雜 技 動 作 ， 把 美 詩 梅 達 塑 造 為 神 出 鬼 沒 的 一 個 女 俠 。 市 集 的 慶 典 ， 有 喇 叭 喧 天 的 士 兵 ， 有 踩
高 蹺 的 賣 藝 人 ， 有 寶 馬 彩 車 ， 一 片 歡 欣 。 美 詩 梅 達 帶
她 的 小 羊 跳 舞 ， 在 喧 天 的 人 聲 中 施 展 幻 術 ， 一 聲 爆 炸 ， 她 一 掩 面 孔 ， 就 化 為 一 縷 輕 煙 。

迪 士 尼 的 卡 通 版 ， 要 照 顧 兒 童 的 心 理 感 受 ， 成 年 人 的 奸 詐 和 險 惡 要 適 量 淡 化 ， 但 又 不 可 損 害 雨 果 當 年 批 評 獨 裁 強 權 的 主 題 。 中 世 紀 的 歐 洲 ， 處 於 教 權 隻 手 遮 天 的 統 治 之 下 ， 把 市 面 描 寫 得 一 片 歡 樂 ， 於 史 實 不 合 。 於 是 編 導 又 為 加 西 莫 多 加 插 了 許 多 歌 唱 的 悲 情 獨 白 ， 把 一 齣 卡 通 變 身 為 一 場 雅 俗 共 賞 的 音 樂 劇 。
其 中 一 場 ， 由 加 西 莫 多 訴 說 失 去 自 由 的 心 聲 。 聖 母 院 屋 簷 的 許 多 石 雕 的 怪 獸 ， 英 文 叫 Gargoyles ， 是 歌 德 式 建 築 常 見 的 滴 水 管 器 ， 雕 成 妖 獸 模 樣 。 在 卡 通 中 ， 這 些 石 像 都 一 一 活 轉 過 來 ， 伴 隨 鐘 樓 駝 俠 一 起 跳 舞 。 駝 背 的 這 位 主 角 ， 唱 出 他 嚮 往 自 由 的 心 聲 ， 從 鐘 樓 的 幽 暗 世 界 走 出 陽 光 普 照 的 屋 簷 ， 攀
繩 索 滑 落 簷 柱 ， 把 一 座 歌 德 式 的 建 築 裡 外 化 為 一 座 遊 樂 場 。
這 一 場 戲 ， 創 作 人 深 諳 兒 童 心 理 學 的 海 闊 魚 躍 ， 天 空 鳥 飛 的 志 趣 和 歡 欣 ， 把 悲 慘 的 色 彩 塗 上 艷 麗 的 想 像 ， 卻 又 尊 重 原 作 精 神 。 加 西 莫 多 的 歌 詞 句 句 是 好 詩 。 只 看 這 一 場 ， 花 一 百 一 十 元 買 一 隻 原 裝 DVD 已 經 值 回 票 價 。
這 就 是 改 編 小 說 的 功 力 。 除 了 對 主 題 、 人 物 、 情 節 哪 裡 能 改 、 哪 處 不 能 動 的 精 妙 判 斷 ， 還 要 懂 得 點 鐵 成 金 ， 不 是 一 味 加 鹽 添 醋 ， 卻 又 因 應 世 情 之 進 化 ， 東 減 點 糖 ， 西 去 點 油 ， 以 便 迎 合 低 脂 低 膽 固 醇 的 健 康 纖 體 潮 。 就 像 經 營 飲 食 業 ： 同 樣 是 梅 菜 扣 肉 ， 明 火 白 粥 ， 換 一 室 裝 修 ， 一 樣 可 以 上 大 桌 面 。 十 年 以 來 ， 泰 國 菜 就 完 成 了 added value 的 經 營 變 身 。 冬 蔭 功 、 燒 烤 豬 頸 肉 、 綠 咖 喱 都 是 在 曼 谷 街 頭 巷 尾 的 攤 販 吃 得 到 的 家 常 菜 。 今 天 泰 菜 在 歐 洲 成 為 高 級 飲 食 品 牌 ， 歐 洲 顧 客 先 為 一 尊 金 閃 高 貴 的 佛 像 懾 住 陣 勢 ， 然 後 滿 室 的 漿 白 桌 布 ， 深 啡 色 的 木 筷 子 ， 配 以 紫 色 的 餐 巾 ， 高 貴 雅 致 ， 美 食 品 牌 提 升 ， 連 國 家 的 形 象 也 好 了 起 來 。

《 鐘 樓 駝 俠 》 在 五 、 六 十 年 代 都 改 編 過 電 影 。 男 主 角 是 安 東 尼 昆 ， 女 主 角 是 意 大 利 艷 星 真 娜 羅 露 褒 烈 吉 妲 ， 舊 片 忠 於 原 著 ， 也 很 出 色 ， 拍 出 了 中 世 紀 巴 黎 街 道 的 陰 森 氣 氛 ， 極 盡 攝 影 燈 光 詭 秘 陰 暗 之 能 事 ， 這 是 真 實 的 雨 果 ， 但 不 是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年 輕 和 再 生 的 雨 果 。
新 生 的 文 豪 雨 果 ， 在 迪 士 尼 的 卡 通 裡 ， 美 詩 梅 達 一 角 穿 深 紫 色 的 長 裙 ， 一 頭 黑 髮 ， 皮 膚 棕 黑 色 ， 一 對 眼 睛 碧 綠 ， 是 哪 一 位 美 術 巨 匠 的 心 思 ？ 如 此 畫 面 簡 直 有 如 置 身 加 拿 大 的 森 林 鏡 湖 ， 在 波 光 灩 影 之 間 俯 仰 古 今 的 歡 欣 。
可 惜 迪 士 尼 的 《 鐘 樓 駝 俠 》 票 房 一 般 ， 因 為 市 場 觀 眾 ， 看 見 片 名 ， 就 聯 想 起 雨 果 原 著 中 那 個 悲 慘 故 事 。 觀 眾 或 許 不 想 、 也 不 相 信 迪 士 尼 能 把 文 學 經 典 的 原 材 料 炒 成 一 道 口 味 全 新 的 快 樂 佳 餚 。 沒 有 辦 法 ， 觀 眾 有 時 是 愚 昧 和 偏 見 的 ， 他 們 不 知 道 錯 過 了 一 道 如 此 可 口 的 絕 妙 小 品 。
從 《 鐘 樓 駝 俠 》 的 迪 士 尼 卡 通 ， 能 學 到 創 作 人 的 策 略 ， 市 場 經 營 的 道 理 ， 還 有 行 政 管 理 的 心 理 包 裝 ， 小 小 一 齣 九 十 分 鐘 的 卡 通 ， 真 是 人 情 世 故 的 一 部 百 科 全 書 。 美 國 文 化 統 領 全 球 ， 不 要 看 到 到 處 都 是 Starbucks 和 麥 當 勞 ， 把 第 三 世 界 的 民 族 工 業 掃 蕩 得 落 花 流 水 ， 霸 權 天 下 ， 在 弱 肉 強 食 的 規 律 中 物 競 天 擇 ， 是 有 道 理 的 ， 人 家 是 點 鐵 成 金 ， 遠 東 的 其 他 民 族 ， 把 歐 洲 的 人 的 馬 克 思 請 回 來 ， 卻 downgrade 為 屍 橫 遍 野 的 屠 場 。 巴 黎 聖 母 院 的 鐘 聲 ， 在 一 個 明 媚 的 下 午 ， 塞 納 河 的 天 空 夕 曛 千 里 ， 雲 彩 三 秋 ， 驚 起 一 群 灰 鴿 子 ， 在 一 個 充 滿 仇 恨 的 亂 世 裡 ， 唯 有 耶 教 文 明 的 靈 光 ， 經 過 五 百 年 的 血 淚 演 進 ， 今 日 令 人 慰 藉 無 限 。 如 此 美 景 ， 如 此 良 辰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