歡 樂 從 來 難 宵 永 悲 欣 交 集 惜 月 華

Feb 24, 2008

沈 殿 霞 女 士 逝 世 ， 全 球 海 外 華 人 哀 悼 ， 肥 肥 帶 走 的 不 止 是 笑 聲 ， 還 是 一 個 昔 日 的 歡 樂 香 港 。
那 時 的 日 子 很 簡 樸 ， 沒 有 那 麼 多 怨 憤 和 衝 突 。 管 治 的 權 力 ， 掌 控 在 一 個 令 人 放 心 的 殖 民 地 政 府 手 上 。 政 府 辦 事 ， 理 性 穩 重 ， 利 益 分 配 ， 大 致 上 相 當 公 正 。 不 必 香 港 人 擔 心 的 事 ， 一 個 外 來 的 殖 民 地 政 府 默 默 一 肩 挑 ， 奮 鬥 上 進 永 遠 有 機 會 ， 人 慾 橫 流 ， 但 也 有 希 望 的 歌 聲 。
肥 肥 的 香 港 ， 是 一 個 很 實 在 的 香 港 ， 辛 勤 的 人 ， 會 有 收 穫 的 。 幸 好 肥 肥 的 父 母 ， 把 她 從 上 海 帶 來 香 港 。 在 此 地 性 格 稜 角 的 人 ， 自 由 社 會 也 多 寬 容 。 沈 殿 霞 的 個 性 ， 從 兒 童 時 代 開 始 對 肥 胖 的 一 分 執 着 ， 她 一 定 經 受 過 許 多 嘲 諷 和 規 勸 ， 叫 她 減 肥 ， 叫 她 像 其 他 千 萬 人 一 個 模 樣 一 起 生 活 。 但 對 於 肥 肥 ， 體 重 是 她 的 信 仰 ， 脂 肪 是 她 的 真 理 。 她 堅 持 做 着 自 己 ， 不 惜 放 棄 美 少 女 可 以 擁 有 的 夢 想 ： 無 窮 的 約 會 、 浪 漫 的 愛 情 。 她 從 來 沒 有 想 過 當 林 黛 玉 、 薛 寶 釵 ， 一 早 就 認 定 當 大 觀 園 裏 的 傻 大 姐 。 由 於 這 份 勇 氣 ， 身 上 的 重 磅 ， 不 是 負 債 ， 而 成 為 資 產 ， 更 擴 大 成 為 香 港 人 的 公 共 文 化 資 產 。
十 年 來 逝 世 的 許 多 藝 人 ， 令 人 傷 感 ， 是 因 為 時 代 變 異 ， 他 們 走 了 ， 不 再 有 接 班 人 。 沈 殿 霞 的 黃 金 時 代 ， 在 電 視 台 的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， 一 個 綜 藝 娛 樂 節 目 ， 夜 夜 直 播 。 直 播 對 電 視 的 監 製 、 編 導 、 攝 影 ， 還 有 台 前 的 藝 人 ， 都 有 巨 大 的 專 業 壓 力 ， 但 那 時 的 決 策 人 蔡 和 平 追 求 專 業 的 卓 越 ， 不 是 官 僚 的 平 庸 ， 立 志 要 跟 美 國 和 澳 洲 的 水 準 爭 雄 ， 才 有 了 實 地 直 播 的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。
直 播 的 節 目 有 兩 大 壓 力 ， 一 是 不 許 NG 重 拍 ， 二 是 時 間 分 秒 交 場 的 壓 力 。 但 才 華 和 能 力 ， 都 是 壓 力 之 下 迫 出 來 的 。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的 藝 員 ， 有 時 準 備 不 夠 ， 演 趣 劇 時 忘 記 了 對 白 ， 臨 急 必 須 「 爆 肚 」 ， 跟 他 演 對 手 戲 的 人 ， 眼 見 偏 離 劇 本 ， 也 必 須 發 揮 急 才 ， 一 起 奉 陪 。 不 要 小 看 這 點 江 湖 賣 藝 的 本 領 ， 這 就 是 危 機 管 理 的 訓 練 。
肥 肥 就 是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的 一 位 永 恒 的 守 夜 人 。 節 目 太 長 壽 ， 漸 漸 淪 為 「 雪 藏 」 藝 人 的 一 個 二 線 節 目 。 別 的 人 從 人 氣 的 高 處 墜 下 ， 加 入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， 覺 得 是 一 種 流 放 ， 但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有 沈 殿 霞 。 有 她 的 笑 聲 在 撐 ， 示 範 甚 麼 是 敬 業 精 神 。
直 播 的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， 不 容 NG ， 沒 有 Retake ， 香 港 有 這 樣 一 個 節 目 ， 也 形 成 了 嚴 謹 的 工 作 態 度 。 不 要 以 為 ， 失 敗 了 可 以 隨 便 重 來 ， 鑄 成 大 錯 ， 有 時 連 道 歉 也 挽 回 不 了 損 失 。 直 播 的 電 視 節 目 ， 要 求 嚴 格 的 團 隊 精 神 ， 人 人 都 要 進 入 狀 態 。 當 香 港 擁 有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的 時 候 ， 有 沒 有 發 覺 ， 政 府 的 高 官 的 表 現 也 絕 不 業 餘 ， 沒 有 近 十 年 來 ， 笑 話 和 失 言 一 大 堆 ， 那 麼 多 位 高 權 重 的 人 ， 一 個 挨 一 個 的 向 市 民 「 道 歉 」 ， 以 為 這 就 代 表 了 「 公 關 」 。
《 歡 樂 今 宵 》 時 代 ， 沒 有 互 聯 網 ， 沒 有 卡 拉 OK ， 沒 有 北 姑 二 奶 的 跨 境 誘 惑 ， 市 民 下 了 班 ， 都 回 家 晚 飯 ， 「 食 過 晚 飯 ， 要 休 息 番 一 陣 」 ，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的 台 歌 ， 《 歡 樂 今 宵 》 和 沈 殿 霞 ， 是 「 回 家 吃 晚 飯 」 的 召 集 人 。 男 人 回 家 吃 晚 飯 ， 家 庭 倫 理 多 了 一 分 保 障 ， 子 女 回 家 吃 晚 飯 ， 代 溝 少 一 些 ， 親 情 多 一 點 ， 人 人 以 家 庭 為 基 地 ， 鳥 倦 知 還 ， 社 會 的 道 德 少 一 點 爭 議 ， 城 市 的 凝 聚 力 ， 也 多 一 分 光 熱 。

雖 然 沈 殿 霞 算 不 上 偉 大 的 笑 匠 ， 她 演 過 的 電 影 和 趣 劇 ， 許 多 都 有 點 俗 ， 因 為 民 間 的 要 求 不 高 ， 也 沒 有 甚 麼 好 劇 本 ， 不 可 以 期 望 肥 肥 能 像 差 利 一 樣 ， 以 《 摩 登 時 代 》 和 《 城 市 之 光 》 名 留 影 史 ， 流 芳 後 世 ， 但 肥 肥 本 來 有 這 樣 的 潛 能 ， 尤 其 是 中 年 之 後 婚 姻 失 敗 ， 備 受 打 擊 ， 晚 年 據 說 她 想 把 母 女 親 情 搬 上 舞 台 ， 就 像 英 國 音 樂 劇 《 媽 媽 咪 亞 》 一 樣 ─ ─ 華 人 社 會 ， 早 就 喪 失 了 創 意 的 自 信 ， 肥 肥 的 母 女 親 情 戲 ， 完 全 可 以 獨 立 成 篇 ， 為 甚 麼 非 要 「 像 」 英 國 的 這 一 台 劇 ， 美 國 的 那 一 齣 戲 不 可 ？ 肥 肥 自 己 ， 是 從 來 都 沒 有 出 現 過 的 女 喜 劇 天 才 ， 而 喜 劇 諧 星 這 一 行 ， 與 哲 學 家 一 樣 ， 古 今 中 外 ， 都 沒 有 女 人 ， 清 一 色 是 男 性 天 下 。 沈 殿 霞 誰 也 不 像 ， 也 沒 有 人 像 得 了 她 ， 如 果 她 還 有 十 年 壽 命 ， 自 己 精 心 創 作 ， 不 要 理 會 像 外 國 的 甚 麼 ， 或 許 可 以 成 就 事 業 的 另 一 高 峯 。 但 這 樣 的 時 機 永 不 再 有 ， 令 人 孤 懸 清 憾 。
因 為 一 個 喜 劇 演 員 ， 備 受 感 情 和 疾 病 的 折 磨 ， 是 會 開 拓 另 一 番 境 界 的 。 香 港 人 都 看 得 出 來 ， 肥 肥 在 最 後 幾 年 活 得 不 太 開 心 ， 因 為 女 兒 的 前 景 令 她 放 不 下 。 或 許 不 要 鼓 勵 女 兒 踏 進 複 雜 的 香 港 娛 樂 圈 ， 就 是 對 女 兒 最 好 的 保 護 ， 或 許 她 少 了 一 點 宗 教 信 仰 ， 做 不 到 「 心 無 罣 礙 」 ， 或 許 一 切 都 是 命 運 ， 但 香 港 人 在 肥 肥 的 一 生 看 到 了 弘 一 法 師 臨 終 的 願 景 ， 叫 做 「 悲 欣 交 集 」 ， 她 以 一 生 絢 爛 和 哀 愁 ， 成 全 了 香 港 。 肥 肥 的 逝 世 ， 令 我 們 感 懷 而 自 傷 ─ ─ 人 生 一 切 歡 愉 ， 無 論 多 美 好 ， 畢 竟 是 短 暫 的 ， 在 還 來 得 及 的 時 候 ， 要 珍 惜 眼 前 稀 有 的 愛 。
因 為 人 生 是 一 盤 水 月 鏡 花 ， 錯 過 了 ， 永 遠 沒 有 Retake 。 今 夜 ， 你 回 家 與 親 人 一 起 吃 晚 飯 嗎 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