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, 三月 28, 2008

歲月流聲證無痕

Mar 27, 2008

教 育 局 長 孫 明 揚 說 , 他 年 輕 時 , 電 台 都 播 英 文 歌 , 香 港 有 一 個 英 語 環 境 。
在 網 絡 還 沒 有 出 現 之 前 , 有 一 樣 香 港 社 會 事 物 已 經 消 失 了 , 叫 做 夾 Band 。
六 十 年 代 末 期 , 香 港 出 現 夾 Band 潮 。 因 為 受 到 英 美 樂 隊 披 頭 四 的 影 響 , 香 港 最 早 的 樂 隊 , 應 該 是 許 冠 傑 的 「 蓮 花 」 吧 。 蓮 花 樂 隊 , 一 個 很 東 方 的 名 字 , 為 了 要 接 上 國 際 潮 流 , 起 了 個 英 文 名 , 叫 做 Lotus 。 從 此 開 展 了 香 港 的 夾 Band 時 代 。
一 個 社 會 , 年 輕 人 在 中 學 紛 紛 夾 Band , 就 是 言 論 和 表 達 自 由 的 萌 芽 。 香 港 的 夾 Band 時 期 , 左 派 暴 動 剛 受 鎮 壓 , 百 廢 待 興 。 前 殖 民 地 政 府 見 到 一 九 六 七 年 的 港 共 , 學 毛 澤 東 一 樣 發 動 紅 衞 兵 , 在 左 校 組 織 中 學 生 , 在 街 頭 放 炸 彈 、 撒 傳 單 , 為 了 挽 救 香 港 下 一 代 的 心 靈 , 搞 起 了 「 新 潮 舞 會 」 。

「 新 潮 舞 會 」 像 工 展 會 一 樣 , 由 「 港 英 」 出 錢 , 在 露 天 場 所 舉 行 。 其 中 一 個 熱 點 , 是 中 環 的 卜 公 碼 頭 。 卜 公 碼 頭 有 一 個 茶 座 , 在 海 港 還 沒 有 污 染 的 美 好 年 代 , 飯 後 去 喝 一 杯 咖 啡 , 叫 一 碟 甜 品 , 三 兩 知 己 , 天 下 大 事 , 家 國 情 仇 , 在 那 裡 可 以 清 談 到 午 夜 。 尖 沙 咀 的 燈 色 在 維 港 上 浮 漾 , 夜 風 徐 徐 撲 面 而 來 。 小 時 候 卜 公 碼 頭 的 舊 香 港 , 人 人 相 親 相 愛 , 對 前 景 充 滿 希 望 。
「 新 潮 舞 會 」 選 在 卜 公 碼 頭 , 地 理 的 謀 略 很 聰 明 。 因 為 卜 公 碼 頭 有 一 條 像 防 坡 堤 一 樣 的 橋 , 向 海 心 伸 出 去 。 當 年 的 「 飛 仔 飛 女 」 , 在 露 天 茶 座 開 派 對 , 萬 一 情 緒 高 漲 , 打 鬥 起 來 , 或 左 派 滲 透 了 搞 事 分 子 , 警 方 在 中 環 橋 頭 這 邊 , 派 幾 個 警 察 一 封 , 馬 上 就 可 以 平 息 「 暴 亂 」 。
因 此 , 說 香 港 的 夾 Band 潮 的 搖 籃 就 在 中 環 的 卜 公 碼 頭 , 一 點 也 不 為 過 。 六 十 年 代 的 飛 仔 飛 女 , 在 老 夫 子 的 漫 畫 裡 , 遭 到 妖 魔 化 , 然 後 在 道 德 家 導 演 龍 剛 的 電 影 裡 , 又 變 成 一 個 所 謂 社 會 問 題 : 勾 引 少 女 、 不 務 正 業 、 街 頭 打 架 。 香 港 哪 來 的 什 麼 「 本 土 文 化 」 ? 飛 仔 飛 女 就 是 從 美 國 電 影 《 夢 斷 城 西 》 裡 移 植 過 來 的 。
然 後 是 夾 Band 了 。 《 夢 斷 城 西 》 之 前 , 英 國 出 現 了 披 頭 四 風 潮 。 香 港 的 年 輕 人 想 想 : 只 盲 目 地 跳 阿 哥 哥 、 靈 魂 舞 , 學 着 鬼 仔 樣 留 長 頭 髮 、 穿 喇 叭 褲 , 自 己 的 身 份 在 哪 裡 ? 黑 白 電 視 開 始 流 行 , 「 港 英 」 在 香 港 電 台 搞 了 一 個 青 年 論 壇 , 麗 的 電 視 也 開 了 一 個 青 年 節 目 。 那 時 還 是 大 學 生 的 許 冠 傑 , 就 當 了 兼 職 的 節 目 主 持 人 起 來 。
蓮 花 樂 隊 也 上 了 電 視 。 許 多 「 番 書 仔 」 一 看 , 覺 得 這 是 一 條 成 名 的 生 路 。 夾 Band 的 熱 潮 就 在 那 時 誕 生 了 。 香 港 的 年 輕 人 組 樂 隊 , 那 時 不 愁 沒 有 靈 感 和 恩 師 。 尖 沙 咀 的 夜 總 會 , 一 地 都 是 賓 佬 樂 師 。 香 港 是 一 個 真 正 的 國 際 城 市 , 那 時 的 菲 律 賓 經 濟 繁 榮 , 賓 佬 來 香 港 , 不 是 當 司 機 , 而 是 玩 音 樂 。 電 台 播 英 文 流 行 曲 — — 就 像 教 育 局 局 長 孫 明 揚 最 近 公 開 懷 念 的 那 樣 — — 香 港 有 一 個 以 英 語 為 主 軸 的 國 際 環 境 , 於 是 書 院 自 組 樂 隊 , 模 仿 着 貓 王 披 頭 四 , 一 會 兒 像 猴 子 一 樣 高 跳 , 一 會 兒 像 手 淫 高 潮 一 樣 呻 吟 , 把 恒 生 銀 行 老 闆 何 善 衡 那 一 代 的 儒 家 君 子 看 得 目 瞪 口 呆 。 左 派 報 紙 歇 斯 底 里 , 天 天 辱 罵 , 更 不 在 話 下 。

但 今 日 在 風 中 回 顧 , 幸 好 香 港 有 一 班 飛 仔 飛 女 , 才 孕 育 了 香 港 人 的 創 作 意 識 。 「 蓮 花 樂 隊 」 當 初 也 沒 有 自 己 作 曲 , 唱 的 都 是 英 文 歌 。 漸 漸 覺 得 香 港 年 輕 一 代 有 一 腔 鬱 結 要 發 洩 , 千 言 萬 語 , 有 許 多 心 聲 要 講 出 來 。 然 後 這 才 有 廣 東 流 行 曲 的 面 世 , 在 這 方 面 許 多 人 已 有 着 述 , 就 不 多 說 了 。
我 想 說 的 是 : 一 個 社 會 , 要 有 年 輕 人 走 出 來 夾 Band , 才 會 興 起 人 權 和 自 由 思 想 。 美 國 的 搖 滾 樂 是 從 校 園 反 戰 開 始 的 。 披 頭 四 之 後 , 還 有 Simon and Garfunkel , 把 夾 Band 的 藝 術 和 流 行 曲 意 境 提 升 到 哲 學 家 的 層 次 。 樂 隊 唱 出 來 的 豈 止 是 流 行 曲 , 簡 直 是 詩 。 一 首 Sound Of Silence , 還 有 「 在 紛 亂 的 波 浪 上 , 讓 我 為 你 架 起 一 道 橋 」 。 克 林 頓 夫 婦 在 耶 魯 大 學 , 就 是 聽 流 行 音 樂 長 大 的 一 代 。 奧 巴 馬 也 很 反 叛 , 就 是 缺 乏 一 點 涵 養 , 因 為 他 在 八 十 年 代 讀 大 學 , 錯 過 了 西 方 樂 隊 的 黃 金 期 。
英 國 的 Bee Gees 也 出 來 了 。 論 才 氣 比 不 上 披 頭 四 , 比 知 的 音 樂 與 披 頭 四 的 澎 湃 豪 放 相 比 , 則 以 內 斂 含 蓄 見 長 。 如 果 披 頭 四 是 莎 士 比 亞 , 那 麼 比 知 應 該 像 狄 更 斯 加 一 點 點 珍 奧 斯 婷 吧 。 有 才 氣 的 人 都 夾 Band 的 , 而 且 在 組 樂 隊 的 過 程 中 , 桃 園 三 結 義 , 那 份 友 情 是 不 會 磨 滅 的 。
香 港 話 之 中 , 「 Friend 過 打 Band 」 就 是 這 時 形 成 的 。 夾 Band 的 人 有 福 了 , 雖 然 會 考 一 定 不 是 十 優 狀 元 , 但 對 西 方 文 化 胸 襟 開 放 , 品 格 不 羈 , 性 情 爽 朗 而 快 樂 。 在 貧 窮 的 日 子 是 怎 樣 把 零 用 錢 一 點 點 省 起 來 , 買 一 個 心 愛 的 結 他 呢 ? 當 通 利 琴 行 展 示 着 一 部 全 新 的 日 本 電 子 琴 , 幾 個 好 朋 友 穿 着 校 服 , 是 怎 樣 隔 着 一 塊 玻 璃 , 看 得 目 瞪 口 呆 , 然 後 在 公 園 的 涼 亭 裡 盤 膝 而 坐 , 訴 說 着 明 天 的 理 想 ?
有 樂 隊 的 時 代 , 就 有 情 義 , 有 勃 發 的 才 華 , 天 馬 行 空 的 想 像 。 那 時 候 所 謂 「 港 英 」 , 何 須 用 幾 百 億 「 打 造 」 一 座 浮 誇 扮 野 的 「 西 九 工 程 」 ? 四 兩 撥 千 斤 , 把 一 個 卜 公 碼 頭 撥 出 來 , 動 用 幾 個 警 員 暗 暗 把 守 , 就 開 創 了 一 個 香 港 創 意 和 友 情 的 新 世 代 。



英 國 人 默 默 地 做 事 , 從 來 不 誇 誇 其 談 。 新 潮 舞 興 起 的 時 候 , 香 港 的 中 國 人 腦 筋 守 舊 , 完 全 沒 法 領 受 政 府 的 雄 才 偉 略 。 一 批 黃 面 孔 的 道 德 家 , 在 旁 指 指 點 點 , 說 政 府 在 培 養 飛 仔 , 產 生 許 多 社 會 問 題 。 但 你 看 看 , 今 天 沒 有 所 謂 「 飛 仔 」 了 , 香 港 的 年 輕 人 卻 在 網 絡 爭 看 阿 嬌 和 陳 冠 希 。 網 上 的 Youtube 是 全 球 開 放 的 , 香 港 的 中 學 生 創 作 過 幾 段 , 在 紐 約 吸 引 到 百 萬 點 擊 的 短 片 , 除 了 巴 士 阿 叔 ? 當 香 港 的 小 學 生 眾 口 一 詞 , 在 唱 基 本 法 歌 , 任 憑 是 瞎 子 都 會 知 道 , 香 港 沒 有 飛 仔 , 但 講 話 的 勇 氣 、 創 作 的 靈 感 , 不 要 忘 記 追 不 上 飛 仔 夾 band 的 年 代 。
新 潮 舞 會 還 是 戴 麟 趾 的 意 念 , 那 時 香 港 現 代 之 父 麥 理 浩 還 沒 有 到 任 呢 。
今 天 的 特 區 政 府 高 層 , 還 有 中 環 金 融 精 英 , 尚 剩 下 幾 個 當 年 打 Band 的 元 老 。 整 個 香 港 就 靠 這 批 「 港 英 餘 孽 」 了 。 但 港 英 餘 孽 就 是 值 錢 , 儘 管 許 多 人 一 面 詛 咒 。 蓮 花 樂 隊 之 後 , 還 有 Beyond 、 太 極 、 達 明 一 派 , 現 在 都 沒 有 了 。 九 十 年 代 出 生 的 香 港 人 真 不 幸 , 他 們 無 從 經 歷 殖 民 地 時 代 的 日 子 , 在 山 頂 遠 眺 「 西 九 文 娛 藝 術 區 」 的 一 片 黃 土 地 , 有 囂 譟 , 沒 有 音 樂 , 有 政 黨 利 益 團 伙 , 沒 有 Band , 香 港 變 成 這 樣 , 不 禁 令 人 失 笑 了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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