造訪南洋賈寶玉的故鄉

Mar 20, 2008


福 布 斯 公 布 世 界 富 豪 榜 ， 畢 菲 特 躍 居 第 一 ， 蓋 茨 第 二 。 但 在 二 十 年 前 ， 有 一 段 風 光 的 日 子 。 世 界 首 席 富 豪 ， 曾 經 是 汶 萊 蘇 丹 王 。
香 港 人 近 年 時 興 去 汶 萊 ， 因 為 首 府 巴 加 灣 建 了 一 座 六 星 的 帝 國 大 酒 店 。 從 前 說 去 汶 萊 ， 會 被 人 笑 話 ， 年 華 十 八 ， 人 家 會 說 她 去 「 送 外 賣 」 。 幾 十 年 前 ， 汶 萊 叫 婆 羅 洲 ， 去 婆 羅 洲 的 人 ， 眾 所 周 知 是 賣 豬 仔 。

今 天 不 同 了 。 汶 萊 是 南 洋 的 天 堂 。 巴 拿 灣 有 一 座 蘇 丹 博 物 館 ， 進 門 就 是 一 頂 黃 金 御 轎 ， 由 四 十 八 名 轎 夫 來 抬 。 蘇 丹 王 年 少 登 基 ， 就 是 坐 這 輛 黃 金 轎 。
今 天 的 億 萬 富 豪 買 私 人 飛 機 ， 錦 衣 夜 行 ， 在 飛 機 裡 如 何 豪 ， 也 沒 有 人 看 見 ， 何 不 像 汶 萊 國 王 一 樣 ， 打 造 一 座 黃 金 大 轎 ， 每 天 由 山 頂 去 中 環 的 寫 字 樓 ， 由 警 務 處 長 率 領 三 百 警 員 開 路 ， 霸 足 一 條 干 諾 道 中 ， 萬 人 空 巷 ， 爭 相 觀 賞 ， 這 才 是 真 正 的 豪 。
婆 羅 洲 的 帝 國 大 酒 店 ， 一 間 普 通 房 也 超 過 一 千 呎 。 房 中 央 一 座 King Size 雙 人 床 ， 面 積 廣 大 無 比 ， 站 在 床 上 打 哥 爾 夫 ， 使 勁 一 棍 ， 球 遠 遠 打 出 去 ， 到 床 的 另 一 邊 撿 拾 ， 你 會 發 現 ， 離 床 邊 還 有 三 五 吋 位 。
住 在 帝 國 大 酒 店 ， 總 經 理 總 喜 歡 炫 耀 頂 樓 的 總 統 套 房 。 九 十 年 代 克 林 頓 來 住 過 兩 次 。 房 中 有 私 人 泳 池 和 水 療 室 。 客 飯 廳 的 長 桌 上 有 一 座 水 晶 馬 車 ， 總 經 理 說 ， 全 球 只 有 四 具 ， 另 外 三 座 在 沙 地 阿 拉 伯 ， 價 值 三 百 萬 元 。
總 統 帝 王 套 房 打 開 大 門 ， 一 條 筆 直 的 走 廊 ， 經 過 客 廳 、 餐 廳 、 臥 室 、 寫 字 樓 才 到 私 人 泳 池 。 由 頭 走 到 尾 ， 速 度 如 果 是 短 跑 ， 約 需 五 分 鐘 。 泳 池 天 花 板 一 按 遙 控 器 ， 有 一 塊 銀 幕 緩 緩 垂 下 來 ， 供 主 客 鴛 鴦 戲 水 的 同 時 ， 還 可 以 一 起 在 水 中 觀 賞 四 級 片 。
如 此 帝 王 套 房 ， 一 夜 酬 金 十 四 萬 ， 豪 是 極 豪 的 ， 但 沒 什 麼 意 思 。 泳 池 、 美 食 、 水 療 室 ， 其 實 在 酒 店 另 層 都 有 。 臥 室 裡 的 大 床 ， 四 根 木 柱 ， 上 有 錦 繡 華 蓋 ， 像 一 千 零 一 夜 ， 又 怎 麼 樣 呢 ？ 不 管 多 有 錢 ， 晚 上 只 睡 一 張 床 。

汶 萊 還 有 豪 華 的 ， 就 是 市 中 的 大 清 真 寺 ， 建 於 一 九 九 四 年 ， 慶 祝 蘇 丹 大 壽 ， 共 有 二 十 一 座 金 塔 ， 塔 頂 黃 金 打 造 ， 號 稱 二 十 八 個 黃 金 洋 頭 。 蘇 丹 王 留 學 英 國 ， 大 清 真 寺 的 「 建 築 風 格 」 ， 中 東 與 西 洋 結 合 。 清 真 寺 的 大 堂 有 左 右 一 對 彎 形 的 雲 石 大 梯 ， 倒 像 九 龍 塘 的 婚 紗 攝 影 室 。 當 中 一 條 自 動 電 梯 ， 平 時 用 紅 絨 包 起 ， 原 來 是 國 王 來 拜 神 時 御 用 的 樓 梯 ， 有 點 像 故 宮 太 和 殿 前 中 間 的 大 龍 雲 石 圖 案 。 文 武 百 官 、 太 監 奴 才 ， 只 准 走 兩 邊 ， 天 子 一 人 走 中 間 。 東 方 帝 王 ， 此 心 相 同 。
汶 萊 是 世 界 僅 存 的 幾 個 真 正 的 王 國 之 一 。 不 是 君 主 立 憲 ， 而 是 國 王 掌 有 實 權 。 蘇 丹 不 但 是 元 首 ， 還 是 總 理 。 國 家 的 教 育 、 外 交 、 運 輸 、 稅 務 全 由 國 王 一 人 掌 控 。 但 汶 萊 蘇 丹 王 卻 以 「 慈 善 獨 裁 」 著 稱 。 由 於 石 油 豐 富 ， 全 國 四 十 萬 人 口 ， 不 論 富 貧 ， 一 概 免 稅 ， 每 人 只 須 把 年 收 入 的 百 分 之 五 上 繳 為 公 積 金 ， 由 國 家 儲 存 投 資 ， 等 公 民 五 十 五 歲 退 休 ， 連 本 帶 利 奉 還 。
汶 萊 夜 不 閉 戶 ， 全 國 只 有 四 百 多 名 囚 犯 ， 其 中 三 成 是 外 來 人 ， 都 是 逾 期 居 留 者 。 沒 有 兇 殺 、 搶 劫 、 強 姦 。 國 會 不 經 選 舉 ， 全 由 國 王 委 任 ， 平 時 不 開 會 ， 因 為 國 家 大 事 全 由 國 王 決 定 。
這 真 是 中 國 農 民 夢 寐 兩 千 年 的 理 想 國 — — 不 是 日 盼 夜 望 ， 出 一 個 「 明 君 」 嗎 ？ 汶 萊 蘇 丹 王 就 是 中 國 文 化 理 想 中 的 明 君 了 。 人 民 不 必 投 票 ， 也 全 心 擁 戴 大 慈 大 悲 的 國 王 。 蘇 丹 王 每 星 期 與 王 后 手 牽 手 ， 微 服 出 巡 ， 去 街 市 買 水 果 ， 去 清 真 寺 拜 神 ， 從 來 不 擔 心 有 刺 客 ， 也 不 必 帶 保 安 。 這 種 天 堂 般 的 日 子 ， 就 是 所 謂 「 和 諧 」 ， 令 中 國 的 統 治 者 太 垂 涎 三 尺 了 。

汶 萊 王 貴 為 明 君 ， 是 因 為 他 早 年 受 英 國 教 育 之 故 。 性 格 溫 和 、 思 想 理 性 ， 平 常 喜 歡 打 馬 球 、 喝 下 午 茶 、 聽 古 典 音 樂 ， 這 樣 的 人 壞 不 到 哪 裡 去 。 但 由 於 本 性 仍 是 亞 裔 ， 說 到 言 論 和 新 聞 自 由 ， 汶 萊 的 國 際 評 級 列 為 「 不 自 由 」 的 陣 營 。 但 國 王 沒 有 端 起 一 張 臉 孔 ， 把 異 見 者 見 關 見 殺 。 汶 萊 本 地 人 說 ， 是 他 們 衷 心 熱 愛 汶 萊 的 政 府 ， Nothing To Complain 。 我 反 問 ： 當 真 絕 對 沒 有 異 議 ？ 他 們 天 真 無 邪 地 點 頭 ： 「 真 的 ， 我 們 沒 有 什 麼 好 反 對 ， 因 為 汶 萊 就 是 天 堂 。 」
我 不 答 話 。 汶 萊 與 馬 來 毗 鄰 ， 汶 萊 話 就 是 馬 來 話 。 巴 加 灣 的 夜 市 ， 是 汶 萊 最 有 人 氣 的 地 方 。 到 了 八 點 鐘 ， 天 空 深 沉 成 一 片 寶 藍 ， 星 星 是 銀 色 的 ， 夜 市 是 一 片 白 煙 ， 燒 魚 和 燒 雞 ， 香 飄 十 里 ， 還 有 貴 刁 、 印 尼 馬 拉 的 炒 飯 （ Nasi Goreng ） ， 用 魷 魚 、 鮮 蝦 、 辣 椒 和 各 種 新 鮮 的 香 料 ， 在 一 盞 大 燈 下 爆 炒 。 六 十 年 代 香 港 大 牌 檔 的 鑊 氣 ， 有 人 說 在 今 天 香 港 早 已 消 失 了 。 在 汶 萊 的 夜 市 ， 一 街 都 是 炒 貴 刁 的 鮮 活 鑊 氣 ， 只 少 了 乾 炒 牛 河 。
回 教 國 家 ， 最 引 人 入 勝 就 是 夜 市 了 。 摩 洛 哥 的 馬 尼 迦 殊 （ Marakesh ） 的 夜 市 聞 名 世 界 ， 婆 羅 洲 的 巴 加 灣 規 模 小 許 多 ， 但 也 值 得 一 遊 。 阿 拉 伯 的 夜 市 ， 充 滿 活 力 節 奏 ， 燒 羊 肉 串 和 燻 魚 ， 色 香 俱 艷 ， 在 夜 市 進 一 碟 魚 肉 美 食 ， 四 周 人 聲 囂 譟 ， 像 隨 時 見 到 阿 里 巴 巴 的 四 十 大 盜 騎 駱 駝 呼 嘯 而 過 的 歡 聲 。 如 此 極 樂 氣 氛 ， 千 金 難 買 ， 人 生 幾 回 ？

阿 拉 伯 國 家 ， 不 論 多 繁 榮 都 有 點 缺 陷 ： 首 先 是 禁 酒 。 夜 市 鼎 盛 ， 豈 能 沒 有 一 杯 冰 冷 的 生 啤 在 手 ？ 馬 來 西 亞 為 了 旅 遊 ， 酒 店 開 禁 ， 汶 萊 卻 連 酒 店 也 不 許 。 難 怪 許 多 歐 美 郵 輪 ， 在 汶 萊 上 岸 ， 鬼 佬 遊 客 白 日 遊 風 景 名 勝 ， 眉 飛 色 舞 ， 夜 間 窩 在 酒 店 愁 眉 苦 臉 ， 只 能 聚 在 大 堂 喝 咖 啡 、 看 新 聞 周 刊 打 發 時 光 。
汶 萊 蘇 丹 王 一 度 是 世 界 首 富 ， 英 國 的 皇 室 教 育 ， 最 後 就 差 這 一 點 點 足 可 以 令 汶 萊 成 為 世 界 的 文 明 國 家 。 就 差 這 麼 一 點 點 罷 了 ， 多 麼 令 人 惋 惜 。 然 而 ， 人 生 不 追 求 完 美 ， 有 點 遺 憾 也 好 ， 有 點 遺 憾 ， 就 積 福 了 。 對 於 婆 羅 洲 ， 不 要 求 完 美 ， 畢 竟 其 國 王 是 一 個 文 明 人 物 ， 他 的 智 商 和 品 味 還 可 以 ， 沒 有 把 他 的 國 家 變 為 赤 柬 的 高 棉 和 胡 志 明 的 北 越 ， 沒 有 輸 出 什 麼 「 革 命 」 ， 有 一 個 像 賈 寶 玉 般 的 偶 像 吳 尊 ， 這 就 夠 了 ， 畢 竟 一 百 年 前 ， 這 是 一 個 賣 豬 仔 的 地 方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