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 換 卡 片 要 二 百 億 ？

June 5, 2008


西 九 文 娛 藝 術 區 工 程 ， 政 府 向 立 法 會 申 請 撥 款 二 百 一 十 六 億 。 其 中 包 括 每 年 通 脹 百 分 之 二 的 「 預 算 」 ， 遭 到 立 法 會 和 商 界 抨 擊 ， 指 為 低 估 。
百 分 之 二 通 脹 ， 當 然 是 笑 話 。 且 不 說 油 價 高 升 、 百 物 騰 貴 。 單 看 四 川 大 地 震 ， 天 府 之 國 報 銷 了 三 分 之 一 ， 災 後 重 建 ， 需 要 幾 多 建 築 材 料 ？ 全 球 預 測 鋼 鐵 、 銅 、 水 泥 ， 全 在 大 地 震 之 後 供 求 緊 張 ， 加 上 一 旦 重 建 ， 各 層 貪 官 又 有 油 水 可 撈 ， 本 碼 層 層 膨 脹 ， 百 分 之 二 通 脹 ， 難 怪 引 人 憤 怒 。
事 實 上 ， 在 奧 運 和 大 地 震 之 後 ， 特 區 政 府 應 該 想 想 ： 所 謂 西 九 龍 文 娛 藝 術 區 ， 還 需 不 需 要 ？
陶傑


香 港 經 濟 ， 市 場 主 導 。 香 港 人 需 要 歌 劇 和 莫 扎 特 高 檔 音 樂 嗎 ？ 看 看 演 藝 學 院 和 文 化 中 心 ， 每 天 的 高 檔 藝 術 表 演 ， 會 場 坐 了 多 少 人 ？ 凡 有 重 大 藝 術 表 演 「 盛 事 」 ， 宣 傳 雖 然 如 雷 貫 耳 ， 但 從 文 化 中 心 的 雅 座 ， 到 新 機 場 的 會 展 表 演 場 ， 許 多 人 送 票 俾 面 ， 來 來 去 去 都 是 八 卦 週 刊 頭 十 多 頁 慣 常 見 報 的 一 眾 「 上 流 社 會 」 衣 香 鬢 影 的 尊 容 和 芳 名 。 特 區 十 年 來 ， 香 港 的 歌 劇 藝 術 盛 事 ， 常 客 約 莫 是 那 麼 一 百 多 位 上 市 公 司 主 席 、 跨 國 企 業 CEO 、 香 港 頭 十 名 八 位 打 工 皇 帝 ， 加 上 一 眾 化 妝 品 代 言 人 的 明 星 。 在 香 港 出 席 文 娛 藝 術 的 「 盛 事 」 ， 不 在 於 欣 賞 ， 而 在 於 到 場 走 「 紅 地 氈 」 ， 在 宣 傳 板 上 簽 名 ， 然 後 中 場 休 息 之 際 ， 做 一 個 「 滿 場 飛 」 ： 「 哈 ， 乜 你 又 到 ？ 」 時 時 聽 見 這 樣 的 對 白 ： 「 噫 ， 好 耐 冇 見 喎 ， 近 來 搞 乜 ？ 」
「 呢 兩 個 月 時 時 上 觀 瀾 湖 打 高 爾 夫 ， 傾 緊 單 deal ， 成 百 幾 億 ， 下 禮 拜 就 得 閒 ， 約 IFC 食 lunch 。 」
「 好 啊 ， 」 另 一 位 衣 香 鬢 影 ， 欣 然 回 答 ： 「 你 個 電 話 係 咪 以 前 個 ？ 」 然 後 低 頭 作 「 機 」 狀 ， 其 實 這 位 老 友 的 電 話 號 碼 ， 她 從 來 沒 儲 存 過 。
「 冇 呀 ， 再 講 多 次 ： 我 個 手 機 係 9193XX64 ， 得 閒 call 我 ！ 」
文 娛 盛 事 的 中 場 休 息 ， 衣 香 鬢 影 一 族 ， 上 洗 手 間 、 買 果 汁 、 看 看 誰 到 了 ， 然 後 打 量 誰 不 在 場 ， 暗 中 評 估 最 近 江 湖 行 情 的 起 漲 ， 這 就 是 香 港 文 娛 藝 術 的 市 場 色 相 。
撥 款 二 百 一 十 六 億 打 造 一 個 大 東 亞 雄 起 的 文 娛 藝 術 黃 金 盛 世 之 夢 ， 不 如 省 下 來 捐 贈 地 震 災 區 ， 至 少 能 蓋 五 十 家 進 口 美 國 鋼 筋 的 防 九 級 地 震 的 小 學 了 。

香 港 是 沒 有 「 文 娛 藝 術 」 的 。 一 八 四 二 年 ， 殖 民 地 開 埠 ， 英 國 人 綜 觀 全 球 地 圖 ， 東 瞄 瞄 印 度 ， 西 看 看 寧 波 、 廈 門 、 馬 尾 一 帶 華 南 沿 岸 ， 手 指 一 篤 ， 就 把 香 港 「 定 位 」 為 純 粹 商 貿 的 出 入 口 港 。 從 這 一 刻 起 ， 香 港 人 的 「 文 化 基 因 」 不 幸 就 如 此 鐵 定 。 上 帝 說 有 光 ， 就 有 光 ， 英 國 人 管 治 印 度 ， 悉 心 培 養 六 億 人 口 中 的 文 化 精 英 ， 教 他 們 六 歲 開 始 就 背 莎 劇 ， 十 二 歲 讀 羅 素 。 今 天 英 語 世 界 ， 印 度 人 的 小 說 獨 領 風 騷 。 都 說 香 港 英 文 好 ， 英 國 有 印 度 作 家 Salmon Rushdie ， 成 為 暢 銷 榜 上 的 梟 雄 ， 香 港 對 語 文 學 的 世 界 市 場 有 幾 分 貢 獻 ？
明 乎 此 ， 就 知 道 什 麼 西 九 文 娛 工 程 是 假 大 空 之 舉 。 要 培 養 藝 術 氣 氛 ， 必 先 從 中 小 學 教 育 和 電 子 傳 媒 開 始 。 香 港 的 教 育 填 鴨 式 ， 不 要 說 屯 門 天 水 圍 的 師 奶 家 長 沒 有 興 趣 認 識 什 麼 莫 扎 特 和 蕭 邦 ， 即 使 港 島 許 多 家 長 送 兒 女 學 鋼 琴 和 芭 蕾 ， 年 年 考 英 國 皇 家 音 樂 學 院 的 等 級 試 ， 小 孩 學 的 是 技 術 ， 多 過 感 動 於 音 樂 藝 術 的 內 涵 。
鋼 琴 考 了 八 級 ， 叫 他 寫 一 篇 作 文 ， 談 談 他 彈 貝 多 芬 十 年 的 心 得 ， 最 喜 歡 那 一 節 樂 章 ？ 在 香 港 ， 大 概 找 不 到 幾 個 音 樂 天 才 ， 作 文 寫 到 這 裡 ， 會 像 讀 杜 甫 詩 一 樣 ， 心 如 觸 電 ， 全 身 顫 抖 ， 嚎 啕 大 哭 ， 這 才 是 一 個 奇 蹟 。
特 區 政 府 斥 資 搞 西 九 工 程 ， 條 件 是 香 港 有 數 不 清 聽 貝 多 芬 而 含 淚 神 往 的 兒 童 ， 賞 看 莫 奈 的 《 睡 蓮 》 ， 會 有 中 箭 的 感 覺 。 台 灣 的 經 濟 不 比 香 港 富 裕 ， 但 一 齣 《 雲 門 舞 集 》 在 台 南 的 鄉 下 露 天 上 映 ， 農 夫 放 下 鋤 頭 ， 阿 婆 放 下 針 線 ， 拿 一 張 木 椅 ， 呼 兒 帶 女 ， 一 起 捧 場 。 《 雲 門 》 的 觀 眾 黑 壓 壓 一 片 ， 盛 況 與 陳 水 扁 演 講 有 過 之 而 無 不 及 。 是 台 灣 民 眾 特 別 欣 賞 藝 術 嗎 ？ 未 必 ， 舞 蹈 的 語 言 是 最 抽 象 的 ， 他 們 不 一 定 懂 ， 但 出 於 對 台 灣 人 身 份 鄉 土 的 認 同 ， 看 不 懂 也 要 看 。 看 得 熱 淚 盈 眶 ， 慢 慢 一 知 半 解 ， 爺 爺 帶 小 孫 來 看 《 雲 門 》 ， 小 孩 潛 移 默 化 ， 長 大 後 報 讀 藝 術 ， 再 出 去 留 學 ， 隨 時 就 是 第 二 個 李 安 了 。

歐 洲 的 名 畫 ， 送 來 台 灣 故 宮 博 物 院 展 覽 ， 長 龍 … … 直 排 到 圓 山 。 台 灣 人 受 日 本 人 影 響 ， 對 西 方 印 象 派 前 後 的 美 術 史 奉 若 神 明 。 日 本 人 迷 戀 德 彪 西 的 音 樂 和 梵 高 莫 奈 的 油 畫 ， 是 因 為 其 中 的 朦 朧 之 美 ， 與 日 本 人 的 美 學 細 胞 相 感 應 。 這 種 恍 如 隔 世 的 驚 艷 ， 與 生 俱 來 ， 與 明 治 維 新 的 啟 蒙 相 關 。 日 本 和 台 灣 一 樣 ， 除 了 藝 術 氣 氛 ， 還 有 拿 得 上 桌 面 的 文 學 ， 中 國 教 育 兼 顧 音 樂 美 術 的 人 文 思 想 ， 不 像 香 港 一 面 倒 注 重 理 工 和 商 科 。
基 因 是 天 生 的 ， 勉 強 不 來 。 訓 練 一 隻 狗 坐 下 和 握 手 ， 誰 都 知 道 比 訓 練 貓 更 加 容 易 。 貓 的 性 格 是 老 僧 入 定 ， 四 大 皆 空 ， 半 瞇 眼 睛 ， 獨 往 獨 來 ， 不 能 勉 強 。 香 港 人 有 沒 有 藝 術 細 胞 ？ 就 是 那 隻 貓 了 。 不 然 政 務 司 司 長 肥 龍 不 會 因 為 兼 職 為 「 歐 洲 歌 劇 發 燒 友 」 而 聲 價 百 倍 ， 成 為 香 港 高 尚 口 味 的 優 皮 的 唯 一 代 表 。
何 況 香 港 許 多 草 根 的 傳 統 口 味 ， 像 粵 劇 ， 只 能 在 炎 夏 七 月 搭 一 個 竹 棚 ， 在 屏 山 的 鄧 氏 祠 堂 外 上 演 ， 讓 街 坊 拿 一 把 竹 扇 ， 擔 椅 子 ， 拖 男 帶 女 ， 看 台 上 的 何 非 凡 和 鄧 碧 雲 ， 情 僧 偷 到 瀟 湘 館 ， 一 句 唱 詞 「 呀 呀 呀 」 的 由 月 光 中 正 ， 「 呀 」 到 四 更 天 ， 一 面 聽 戲 ， 一 面 拍 蚊 子 ， 前 面 那 個 肥 婆 還 把 一 隻 黑 綢 的 褲 管 捲 到 胯 下 ， 一 面 在 那 隻 雪 白 的 肥 膀 子 上 搔 癢 ， 來 回 地 搔 ， 看 得 見 小 腿 上 交 叉 來 回 有 幾 十 條 指 甲 痕 。
這 就 是 香 港 傳 統 「 文 娛 」 藝 術 氣 氛 了 。 正 如 興 建 大 牌 檔 ， 不 需 要 從 意 大 利 進 口 大 理 石 柱 和 雲 石 地 板 ， 也 不 要 波 斯 地 氈 。 花 二 百 多 億 ， 讓 上 市 公 司 主 席 在 中 場 打 呵 欠 ， 休 息 時 交 換 卡 片 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