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 蝟 的 亂 世 求 生 術

June 12, 2008

副 局 長 和 政 治 助 理 的 國 籍 問 題 ， 釀 成 一 場 曾 蔭 權 政 府 任 內 空 前 的 危 機 。
此 一 風 波 ， 比 董 建 華 時 代 的 什 麼 「 八 萬 五 」 和 沙 士 更 難 收 拾 。 因 為 副 局 長 的 國 籍 牽 涉 《 基 本 法 》 的 解 釋 、 「 任 人 唯 親 」 的 疑 雲 、 薪 水 該 不 該 公 布 的 困 局 、 各 政 黨 針 對 九 月 立 法 會 選 舉 落 井 下 石 的 狙 擊 ， 還 有 副 局 長 和 政 治 助 理 ， 即 使 過 得 了 這 關 ， 日 後 如 何 面 對 政 務 官 的 嘲 笑 和 公 眾 心 理 的 陰 影 。
這 不 是 一 場 急 性 盲 腸 炎 ， 而 是 一 場 風 濕 ； 不 是 肺 癆 ， 而 是 創 痛 全 身 的 糖 尿 病 。

為 什 麼 搞 成 這 個 樣 子 ？ 第 一 ， 曾 蔭 權 先 生 的 政 府 太 過 迷 信 美 國 《 白 宮 群 英 》 的 政 治 TV 肥 皂 劇 。 董 建 華 時 代 不 重 公 關 ， 也 不 善 與 公 眾 溝 通 ， 憑 一 股 頑 固 脾 氣 ， 埋 頭 蠻 幹 ； 曾 蔭 權 上 台 ， 據 說 吸 收 了 教 訓 ， 覺 得 要 改 善 形 象 ， 與 公 眾 建 立 親 和 關 係 ， 這 一 點 ， 本 來 沒 有 錯 。
但 真 理 推 到 極 致 ， 再 過 一 步 ， 即 成 謬 誤 。 執 政 不 能 只 靠 化 妝 術 。 所 謂 Spin Doctor ， 理 念 引 進 自 英 美 ， 記 不 記 得 柏 楊 說 過 ： 西 方 所 有 良 好 的 事 物 ， 一 引 進 中 國 ， 橘 越 淮 而 枳 ， 必 定 會 成 為 爛 貨 ？ 政 治 化 妝 師 此 一 概 念 ， 當 然 不 成 例 外 。
什 麼 副 局 長 和 政 治 助 理 ， 專 責 處 理 所 謂 政 治 危 機 ， 還 沒 上 台 ， 第 一 場 考 試 似 已 經 一 起 肥 佬 。 身 為 特 首 是 前 殖 民 地 政 府 的 高 官 ， 貼 身 觀 察 執 行 許 多 英 國 人 的 指 令 ， 在 這 樣 的 處 境 ， 應 該 用 冷 水 洗 一 把 臉 ， 閉 上 眼 睛 想 一 想 ： 如 果 英 國 人 還 在 ， 港 督 還 沒 有 撤 走 ， 遇 上 這 種 情 景 ， 港 督 會 怎 樣 做 ？

美 國 猶 太 思 想 家 柏 林 （ Isaiah Berlin ） ， 是 影 響 二 十 世 紀 行 政 管 理 哲 學 的 一 位 大 師 。 他 提 出 過 著 名 的 理 論 ： 「 刺 蝟 與 狐 狸 」 。 從 希 臘 寓 言 啟 發 靈 感 ， 在 行 政 管 理 的 世 界 ， 突 發 危 機 的 應 對 ， 柏 林 認 為 ， 要 採 取 「 刺 蝟 定 律 」 ： 狐 狸 是 狡 猾 的 動 物 ， 牠 跑 得 快 、 嗅 覺 靈 敏 、 心 狠 手 辣 ， 如 果 狐 狸 在 刺 蝟 的 巢 穴 外 等 待 覓 食 ， 刺 蝟 體 積 小 ， 視 覺 模 糊 ， 身 形 笨 重 ， 哪 裡 會 是 狐 狸 的 對 手 ？
但 狐 狸 為 什 麼 會 永 遠 吃 不 到 刺 蝟 呢 ？ 柏 林 說 ： 刺 蝟 的 求 生 本 能 ， 是 看 見 狐 狸 衝 前 ， 身 子 馬 上 縮 成 一 隻 刺 球 。 狐 狸 不 得 要 領 ， 只 得 後 退 ， 計 劃 第 二 次 進 攻 。 但 每 一 次 刺 蝟 都 蜷 縮 起 身 子 ， 所 以 在 動 物 自 然 界 ， 刺 蝟 永 遠 不 會 成 為 狐 狸 的 點 心 。
柏 林 從 刺 蝟 的 求 生 本 能 ， 歸 納 一 條 定 律 ： 世 界 上 有 兩 種 人 ， 第 一 是 狐 狸 型 ， 第 二 是 刺 蝟 型 。 狐 狸 的 野 心 大 ， 生 存 的 目 的 有 許 多 ， 狐 狸 眼 中 的 世 界 很 複 雜 ， 味 覺 繁 多 ， 獵 物 眼 花 繚 亂 。 但 是 刺 蝟 不 同 ： 刺 蝟 只 會 把 一 個 複 雜 的 世 界 簡 單 化 。 天 大 的 災 禍 ， 刺 蝟 不 管 ， 身 子 一 蜷 曲 ， 身 上 的 刺 向 外 一 張 羅 ， 就 可 以 擊 退 比 牠 狡 猾 百 倍 的 狐 狸 。
柏 林 的 結 論 是 ： 無 論 在 政 界 和 商 界 ， 有 本 事 把 繁 複 的 問 題 簡 單 化 處 理 的 ， 必 定 是 王 者 。 相 反 ， 把 簡 單 的 事 情 複 雜 化 ， 意 念 多 多 ， 野 心 大 大 ， 最 後 只 會 在 最 簡 單 的 基 本 上 栽 筋 斗 ， 一 定 是 失 敗 者 。

看 過 史 匹 堡 的 《 奪 寶 奇 兵 》 沒 有 ？ 早 年 的 第 一 集 ， 有 一 場 戲 ： 主 角 印 第 安 納 鍾 斯 博 士 與 一 個 阿 拉 伯 武 士 相 遇 ， 阿 拉 伯 武 士 一 身 黑 衣 ， 拔 出 長 劍 ， 狂 舞 一 通 ， 招 式 身 段 像 李 小 龍 一 樣 迷 人 ， 嘆 為 觀 止 。 鍾 斯 冷 笑 ， 拔 出 腰 間 手 槍 ， 一 槍 就 解 決 了 武 士 。 這 就 是 刺 蝟 戰 勝 狐 狸 的 典 型 。
副 局 長 風 暴 ， 一 錯 在 於 化 簡 為 繁 。 在 《 白 宮 群 英 》 的 英 美 政 府 ， 政 治 顧 問 位 高 權 重 ， 越 少 越 好 。 尼 克 遜 時 代 只 用 一 個 基 辛 格 ， 戴 卓 爾 夫 人 改 革 英 國 經 濟 ， 只 用 一 名 經 濟 顧 問 華 德 士 （ Sir Alan Walters ） 。 這 個 顧 問 就 是 最 高 的 大 腦 。 曾 蔭 權 要 每 一 個 政 府 部 門 都 安 插 一 個 基 辛 格 或 華 德 士 ， 拆 解 公 關 問 題 ， 香 港 哪 來 這 許 多 「 政 治 人 才 」 ？ 文 人 相 輕 ， 要 用 一 批 年 輕 的 小 文 人 ， 原 先 禮 聘 的 大 文 人 ， 又 如 何 會 服 ？ 出 了 問 題 ， 只 會 袖 手 旁 觀 。 真 正 的 政 治 人 才 ， 只 能 從 選 舉 中 產 生 ， 還 有 就 是 世 界 著 名 學 府 。 香 港 沒 有 普 選 ， 只 有 迷 信 哈 佛 、 劍 橋 之 類 的 國 際 名 牌 學 府 。 「 政 治 化 妝 術 」 一 知 半 解 ， 為 一 場 風 波 埋 下 伏 筆 。
一 幫 副 局 長 ， 連 同 他 們 的 頭 目 ， 確 實 又 不 是 危 機 管 理 的 政 治 材 料 。 當 天 報 紙 爆 出 消 息 ， 如 果 英 國 人 在 位 ， 港 督 在 上 午 八 時 ， 必 先 急 召 八 大 副 局 長 到 港 督 府 緊 急 早 餐 。 在 席 上 ， 港 督 — — 不 必 是 彭 定 康 、 衞 奕 信 或 尤 德 這 類 人 才 ， 也 能 做 到 這 一 點 — — 面 挾 寒 霜 ， 會 給 予 在 座 人 等 三 小 時 ， 回 家 跟 老 婆 商 量 ， 或 打 長 途 電 話 到 美 國 與 家 人 決 定 ， 是 否 放 棄 外 國 護 照 。 三 小 時 ， 一 分 鐘 也 不 能 多 。

因 為 要 趕 在 中 午 十 二 點 召 開 記 者 會 ， 宣 布 決 定 ， 以 上 場 面 ， 純 屬 假 設 。 因 為 港 督 在 位 ， 根 本 不 會 委 任 這 許 多 所 謂 「 政 治 人 才 」 — — 英 國 人 從 來 不 相 信 疊 床 架 屋 ， 不 相 信 所 謂 Title Inflation ， 因 而 不 會 攤 分 那 麼 多 副 局 長 和 助 理 的 ， 英 國 人 深 信 刺 蝟 鬥 狐 狸 的 道 理 。
一 切 化 繁 為 簡 ， 放 棄 護 照 ， 或 放 棄 職 位 ， 在 中 午 十 二 時 之 前 決 定 。 這 樣 一 來 ， 政 府 在 同 一 日 ， 就 會 奪 回 輿 論 的 主 動 權 。 當 天 六 點 鐘 電 視 新 聞 ， 就 會 以 「 副 局 長 人 選 沒 有 一 個 擁 有 外 國 籍 」 為 頭 條 ， 扭 轉 劣 勢 。 為 什 麼 記 者 會 要 在 中 午 十 二 點 舉 行 ？ 因 為 一 個 下 午 ， 港 督 會 運 用 特 權 ， 馬 上 給 加 拿 大 總 領 事 通 電 話 ， 叫 總 領 事 提 供 特 快 註 銷 護 照 服 務 ， 為 五 大 副 局 長 緊 急 閹 割 淨 身 。 這 就 是 平 時 與 總 領 事 聽 音 樂 、 喝 紅 酒 時 套 來 的 交 情 。 難 道 以 副 局 長 之 尊 ， 取 消 國 籍 還 要 與 市 民 在 花 園 道 一 起 排 隊 、 遞 表 、 接 受 櫃 枱 那 個 黃 面 孔 服 務 生 的 一 輪 揶 揄 ？ 太 可 笑 了 吧 。 下 午 五 點 鐘 ， 美 國 和 加 拿 大 領 事 館 下 班 之 前 ， 要 放 棄 外 國 籍 的 副 局 長 ， 早 已 完 成 工 作 。 因 此 ， 六 點 鐘 新 聞 播 出 的 時 候 ， 政 府 沒 有 說 謊 ， 八 個 副 局 長 ， 已 經 全 是 「 堂 堂 正 正 」 的 中 國 人 了 。
這 就 是 刺 蝟 式 的 危 機 管 理 ： 簡 單 、 快 捷 、 蜷 伏 起 來 ， 把 身 體 縮 成 一 隻 刺 球 ， 讓 所 有 的 尖 刺 以 身 體 為 中 心 ， 向 外 輻 射 ， 一 百 隻 狐 狸 也 無 法 近 身 。
化 繁 為 簡 ， 是 兵 家 必 勝 之 道 ， 化 簡 為 繁 ， 由 董 建 華 時 代 開 始 ， 建 立 什 麼 高 官 問 責 制 ， 現 在 曾 蔭 權 又 承 襲 了 這 一 套 ， 豈 能 不 翻 船 ？

什 麼 《 白 宮 群 英 》 、 《 Yes, Prime Minister 》 之 類 ， 只 是 英 美 的 喜 劇 電 視 片 集 ， 向 第 三 世 界 出 口 ， 香 港 大 學 行 政 系 的 三 年 級 學 生 奉 為 聖 經 教 材 ， 不 了 解 中 國 宮 廷 歷 史 的 基 因 ， 將 來 豈 會 不 碰 得 焦 頭 爛 額 ？ 這 等 片 集 ， 看 過 就 算 了 ， 有 志 投 身 「 政 界 」 的 小 朋 友 ， 千 萬 要 記 住 柏 楊 的 金 句 ： 外 國 的 好 東 西 ， 一 旦 移 植 中 國 人 社 會 ， 必 定 質 變 撻 Q 收 場 。
還 是 《 伊 索 寓 言 》 最 原 始 的 道 理 最 管 用 ： 面 對 狐 狸 來 襲 ， 學 做 一 隻 簡 單 的 刺 蝟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