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二, 六月 12, 2007

在信仰和理性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

苹果日报 陶杰2007-06-10 星期天休息:在信仰和理性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

英语世界爆发神学论争,英国牛津大学教授杜琼斯的《上帝大骗局》畅销。杜琼斯在书中质疑:基督教劝喻世人行善,是基于散播恐惧── 一旦做了坏事,就要下地狱,因此,基督徒的善心,是有条件的,也是投机的,只是出于对下地狱的畏惧。一旦没有了地狱,人在「无畏」的时候,还会不会继续行 善呢?一个无神论者,如果明知死后没有天堂,也没有地狱,如果一生都行善不作恶,是不是比基督教徒更高尚呢?杜琼斯的论说,在逻辑上有理,但只适用于少数 的智者。一般人没有宗教召唤对地狱的畏惧之心,连同对天堂的向往之情,恐怕会争相行恶,人性沦亡。罗马帝国的尼罗,中国的商纣和秦始皇,都是「不畏天」的 暴君,举头三尺,他们不相信有神明,把权力用尽,把他们统治的国家化为一座活地狱。中国的太湖污染严重,基本上已经完结;长江七成河水不可饮用,厦门建化 工厂,万人抗议,全国假货盛行。本报的网上中国版,展示的现实相当惨酷:医院就在不远,民工的子女病倒街头,无法负担医疗,往来的过路人无人援手,眼睁睁 病死。青少年流行虐待动物,大汉把一只小猫绑在树上活剥皮,拍成短片,一一上网。中国政府面对一个物质欲望爆炸、道德公义等于零的十三亿人口的暴虐大国, 不论提出「以德治国」,还是倡导「和谐社会」,效果有限。政府贪污,知识分子没有发言权,争相下海营商,中国的「中产阶级」渐渐也学会了「如果不能改变现 状,那就参与现状」(If you can't beat it, join it)的生存哲学。

西方寄望中国的中产阶级一旦兴起,会像十八九世纪的欧洲一样,觉醒到人权和自由,会促成向统治者改革。这样的期待,把中国的人性看得太高,终于落空了。现 在,眼见一个贪欲无穷的大国,吞蚀全世界的资源,化为空前的二氧化碳,对温室效应施以致命的负担,欧美都开始急了。西方难以明白的是,中国人缺乏起码的信 仰,已经成为森林肉食的物竞天择主义者。物竞天择,是不讲道德的,中国人在「改革开放」二十年后,终于从「狼图腾」中悟出了他们认为的生存基本哲学:要生 存,就不可以做任由扑食的羊,必须转化为吃羊的狼。不是羊就是狼,没有第三选择。中国的「中产阶级」,是物质的「中产阶级」,不是欧美的人文的中产阶级, 当中国式的「中产阶级」也争相加入了狼的行列,只剩下农民和盲流成为羊的一族。这就是大陆「六*四」之后没有推行政治改革的后遗症。经过十八年来赏恶惩善的 逆向淘汰,儒家的孔家店拆毁了,道家沦为风水和江湖术士的一门商业,佛家的寺院成为观光热点,中国渐变为「零道德、零公义」的「双零大国」,只知道「经济 要发展」,但「发展」的过程完全缺乏道德公义和约束,中国总理温家宝虽然是一个正直的人,不是看不出问题,但太晚了,他没有办法,也不可能拿得出办法,因 为任何办法,都必须对统治者本身的专制权力作出约束和制衡。在西方,基督教的道德力量正广受质疑。杜琼斯的论说,显示西方的科学理性力量,自达尔文和罗素 之后,正向教会展开一轮凌厉的新挑战。西方有可能进入一个以无神论为主流的「后宗教」的新时代:不再需要教会,只凭理性和道德的国民教育,向未知的宇宙再 进军。是福是祸,犹未可知,但西方的人文思想正酝酿蜕变。

中国不但还没有「进化」到这个阶段,因为中国传统道德文化的沦丧,反而倒退到一个没有儒家、没有道家、没有佛教、只有赤祼祼的弱肉强食的「绝对达尔文主 义」世代。比起欧洲的中世纪,此一状态更为可怕,因为欧洲中世纪虽然压制了科学和创意的发展,毕竟还有强大的道德。在中世纪的欧洲,没有人为了暴发,用毒 药来造假面包,而流通欧洲。一百五十年前,来到中国的西洋传教士眼见中国落后,想在民间推行基督教,美国牧师林乐知,办了一份《中国教会新报》,提出「基 督教有益中国论」:「中国向为习俗所囿,致失其治理万物之灵。论世者每曰:中国矿产之煤铁,实多于欧洲,持上之人,愚而不明,狃于风水邪说,坐令弃于地 中,甘失富强,为可惜矣。」林乐知主张,中国人内修以基督教的仁爱之心,外建以法治,这个国家才有得救,因为「凡有损之恶习,如吸烟、酗酒、赌博、奸淫、 欺骗、窃盗等类,教规之禁例甚严。有益之良模,如铁路、电线、邮政、矿务、制造等政,国家之富强可卜。所惜者:今世之人,仅信其外貌之粗迹,未得其真理之 渊源。」「仅信其外貌之粗迹,未得其真理之渊源」,林乐知抨击中国,只懂模仿西洋的技器,对于基督教的人权和博爱的人文价值观,中国拒之门外。不但拒绝人 权,而且还不畏天命。林乐知叹息:「人尽以教天者爱人,岂不可以爱人者兴国乎?」

不是甚么「科教兴国」,而是「爱人者兴国」,林乐知预见了中国危机所在。林乐知没有预见的是,橘超淮而枳,任何西方的文明概念,引入中国,与中国的酱缸土 壤结合,都会正负得负,结出坏果子。马克思主义本来倡导财富的公平,在北欧,创建成瑞典、芬兰等民主社会主义的均等社会,富人的税交得重,但国民的幸福得 到保障。基督教国家如英美,对裸体宽容,香港的淫审势力,在基督教的把持下,却比今天的中国更封闭保守。他更没有预见的是,不但中国的孔孟伦常,经受了五 四运动和后来「文化大革命」的破坏,俄国的十月革命,列宁上台,斯大林承政,更为中国输入了一套以仇恨为基础的社会统治结构。以仇恨为本,而不是以仁爱为 怀,加上民族主义的一面倒情绪教育,造成今日中国人的心理狂躁乖张,每十人之中有一人精神失衡,折射到中国电影,不是《疯狂的石头》鸡鸣狗盗之荒谬,就是 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暴君帝皇之嗜血,引证了中国大陆人口的「狼羊二元结构」:不为羊,即成狼,不为乞丐,即成盗寇,没有人权、法治、公义,在这样的状态建 构和谐,全世界只能遥祝胡温两位好运,而当前的西方七大工业强国高峯会(俄国不算),如果不及时研究二十一世纪「中国奇迹」的新课题,人类的前景也相当堪 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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