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寧十字路的風暴

查寧十字路的風暴 Aug. 2, 2007


銅 鑼 灣 百 德 新 街 私 房 菜 「 天 外 天 」 開 業 有 年 ， 其 名 菜 是 咕 嚕 肉 和 芥 辣 雲 耳 ， 許 多 城 中 政 要 商 賈 皆 是 座 上 客 。
幾 個 月 之 前 ， 因 為 百 德 新 街 業 主 法 團 投 訴 ， 不 滿 私 房 菜 生 意 太 好 ， 幾 十 年 的 木 閘 舊 電 梯 ， 顧 客 時 時 佔 着 電 梯 上 下 ， 大 廈 其 他 住 客 要 被 迫 爬 幾 十 層 樓 梯 做 瘦 身 運 動 。

「 天 外 天 」 的 生 意 愈 旺 ， 大 廈 住 客 的 體 形 卻 愈 苗 條 。 咕 嚕 肉 雖 然 熱 量 甚 高 ， 但 大 廈 住 客 天 天 跑 樓 梯 ， 卡 路 里 卻 一 天 比 一 天 低 。 明 明 是 個 雙 贏 之 局 ， 但 業 主 投 訴 ， 搞 到 「 天 外 天 」 要 搬 到 鵝 頸 橋 時 代 廣 場 對 面 的 商 廈 ， 租 金 由 以 往 的 三 萬 多 元 暴 增 五 六 倍 。
這 個 例 子 ， 說 明 中 小 企 在 香 港 生 存 之 困 難 。 地 產 商 把 香 港 經 濟 增 長 的 盈 利 ， 像 一 隻 怪 獸 一 樣 一 口 吸 乾 搾 盡 ， 加 上 CEPA 和 大 陸 A 股 暢 旺 ， 剛 畢 業 的 大 學 生 ， 忘 卻 了 幾 年 前 什 麼 獅 子 山 下 、 樓 下 閂 水 喉 的 講 耶 穌 教 訓 ， 從 前 六 七 千 的 起 薪 ， 那 時 愁 眉 苦 臉 ， 今 天 忽 然 耀 武 揚 威 ， 尾 巴 又 翹 了 起 來 ， 起 薪 隨 時 叫 價 萬 一 二 ， 令 中 小 企 業 主 ， 成 本 腹 背 受 敵 。
經 濟 愈 繁 榮 ， 生 意 反 愈 難 做 ， 「 天 外 天 」 轉 戰 鵝 頸 ， 是 一 個 不 向 現 實 低 頭 的 活 生 生 罕 有 例 子 。 香 港 是 市 場 經 濟 ， 但 香 港 人 不 懂 玩 政 治 。 不 錯 ， 空 間 狹 小 ， 人 口 太 多 ， 土 地 供 不 應 求 ， 租 金 和 樓 價 自 然 一 級 級 上 升 ， 如 果 香 港 是 一 九 五 六 年 的 匈 牙 利 或 一 九 六 八 年 的 捷 克 ， 就 可 以 團 結 一 致 ， 集 體 杯 葛 ， 寧 願 不 做 生 意 ， 一 個 灣 仔 區 ， 一 起 不 租 商 場 商 廈 ， 硬 生 生 把 租 金 壓 下 去 ， 行 不 行 ？ 答 案 是 不 行 ， 因 為 你 不 租 ， 自 然 有 人 頂 上 。
如 果 甘 心 做 順 民 ， 地 產 問 題 反 而 是 「 自 由 市 場 」 規 律 。 倫 敦 唐 人 街 貝 里 雅 政 府 上 台 ， 清 剿 市 中 心 查 寧 十 字 路 一 帶 的 唐 人 餐 館 酒 家 店 鋪 。 因 為 這 些 唐 人 店 鋪 已 經 入 侵 倫 敦 蘇 豪 的 文 化 書 店 區 。

倫 敦 市 政 府 對 唐 人 街 對 外 擴 張 極 為 不 滿 。 查 寧 十 字 路 的 一 排 商 廈 ， 業 主 是 一 個 猶 太 人 ， 叫 做 沙 夫 貝 里 勳 爵 。 那 一 帶 的 唐 人 酒 家 餐 廳 ， 租 約 全 在 這 位 猶 太 業 主 手 裡 。 兩 年 前 他 一 拍 桌 子 ， 宣 布 租 金 狂 加 數 倍 ， 唐 人 街 老 闆 紛 紛 上 門 找 他 講 數 。
猶 太 業 主 一 步 不 讓 ， 兩 手 一 攤 ： 如 果 嫌 租 金 貴 ， 可 以 搬 到 別 的 地 區 嘛 。 東 倫 敦 的 租 金 也 便 宜 嘛 。 英 國 奉 行 市 場 經 濟 ， 不 喜 歡 的 可 以 滾 蛋 。
其 中 有 一 兩 個 租 戶 還 欠 他 老 人 家 幾 個 月 租 ， 還 好 意 思 上 門 要 求 減 租 。 沙 夫 貝 里 勳 爵 看 見 這 幾 個 餐 館 租 戶 ， 冷 笑 一 聲 ： 「 我 正 想 搵 你 。 」 當 面 宣 布 ， 因 為 對 方 欠 租 不 還 ， 由 即 日 起 主 動 結 束 租 約 ， 把 幾 家 餐 館 酒 家 硬 生 生 上 了 木 板 封 條 ， 迫 令 結 束 營 業 。
這 就 是 兩 年 前 倫 敦 唐 人 街 爆 發 的 業 主 大 風 暴 。 當 初 群 情 洶 湧 ， 指 為 「 種 族 歧 視 」 ， 又 找 中 國 駐 英 大 使 館 投 訴 ， 叫 中 方 干 預 別 國 內 政 ， 還 密 謀 向 唐 寧 街 十 號 請 願 。 但 一 盤 散 沙 ， 華 人 團 體 開 了 幾 場 義 憤 填 膺 的 會 議 ， 風 暴 不 了 了 之 。
香 港 的 問 題 ， 永 遠 是 地 產 經 濟 大 壟 斷 。 特 區 政 府 正 在 着 手 制 定 什 麼 「 公 平 交 易 法 」 ， 但 香 港 經 濟 大 環 境 ， 最 不 公 平 交 易 的 就 是 寸 金 尺 土 的 瘋 狂 租 金 。 曾 蔭 權 還 說 香 港 人 口 要 增 加 到 一 千 萬 。 地 產 商 聽 見 這 個 好 消 息 ， 晚 上 睡 覺 怕 不 開 心 得 流 眼 淚 。

在 這 個 殘 酷 的 肉 食 森 林 如 何 能 掙 扎 求 存 ？ 靠 一 把 剪 刀 起 家 的 「 霹 靂 金 鉸 剪 」 護 髮 大 王 梁 嘉 聰 卻 別 有 辦 法 。 梁 嘉 聰 人 稱 Dr Ban ， 今 年 四 十 二 歲 。 四 分 一 世 紀 之 前 ， 他 在 元 朗 開 了 一 家 理 髮 店 。 沒 天 沒 日 地 手 作 剪 髮 ， 有 天 忽 然 頓 悟 ， 在 歐 美 西 方 開 超 級 市 場 可 以 開 成 Wal-Mart ， 經 營 時 裝 店 可 以 發 展 為 Gucci ， 但 就 從 來 沒 聽 說 過 外 國 的 髮 廊 可 以 造 就 一 個 髮 型 跨 國 企 業 的 剪 刀 鉅 子 的 。 他 把 剪 刀 一 丟 ， 照 照 鏡 子 問 自 己 ： 「 難 道 我 入 錯 了 行 ？ 」
就 像 一 個 心 靈 失 落 的 人 ， 在 十 字 街 頭 尋 找 基 督 一 樣 。 耶 穌 還 沒 開 口 向 Dr Ban 指 點 迷 津 ， 就 已 經 收 到 業 主 加 租 的 無 情 信 。 梁 金 剪 受 到 雙 重 打 擊 ， 只 有 經 濟 轉 型 ， 趁 一 九 八 九 年 六 四 大 鎮 壓 ， 樓 價 大 跌 ， 梁 嘉 聰 買 了 一 兩 家 便 宜 鋪 位 ， 開 始 一 面 剪 髮 ， 一 面 供 物 業 。
但 剪 着 剪 着 ， 十 指 疲 累 不 堪 ， 伙 記 又 隨 時 流 失 ， 發 現 這 是 划 不 來 的 生 意 。 漸 漸 梁 金 剪 開 竅 了 ： 他 發 現 許 多 師 奶 少 女 在 剪 髮 完 畢 總 要 東 噴 一 層 髮 膠 ， 西 塗 一 點 髮 後 香 水 ， 於 是 他 就 在 理 髮 店 加 兩 張 椅 子 ， 提 供 剪 髮 後 的 美 容 服 務 。
過 了 一 兩 年 ， 有 心 栽 花 無 心 插 柳 ， 剪 髮 後 的 一 套 附 加 服 務 ， 反 而 開 成 一 面 柳 浪 聞 鶯 的 綠 林 ， 加 上 經 歷 了 地 產 的 三 衰 六 旺 ， 物 業 愈 持 愈 多 ， 後 來 他 自 己 跑 到 意 大 利 ， 找 護 髮 美 容 產 品 的 供 應 商 ， 自 己 做 起 代 理 來 。

意 大 利 佬 以 為 香 港 背 靠 中 國 市 場 ， 向 他 推 銷 美 容 椅 。 梁 老 闆 靈 機 一 觸 ， 告 訴 意 大 利 人 ： 中 國 的 勞 力 成 本 很 便 宜 ， 索 性 穿 針 引 線 ， 讓 意 大 利 的 廠 商 在 大 陸 生 產 美 容 護 膚 的 設 施 硬 件 。 如 此 來 回 一 賺 ， 就 戰 勝 了 香 港 的 地 產 商 和 業 主 。 今 天 他 成 為 坐 擁 資 產 三 五 億 的 富 翁 。 同 樣 是 「 手 作 仔 」 ， 梁 金 刀 用 手 拿 剪 刀 ， 但 香 港 有 幾 個 中 小 企 業 主 能 有 Dr Ban 之 走 位 靈 敏 ？ 剪 髮 的 配 套 產 業 眾 多 ， 而 做 私 房 菜 ， 總 不 成 讓 顧 客 吃 完 瓜 果 甜 品 ， 女 侍 應 把 圍 裙 一 脫 ， 換 上 一 件 白 袍 ， 在 廚 房 端 出 一 盆 熱 水 ， 彎 下 身 來 ， 替 食 客 脫 鞋 脫 襪 ， 向 他 奉 送 足 底 按 摩 的 附 加 服 務 吧 ？ 難 道 告 訴 食 客 ： 酒 醉 飯 飽 之 後 讓 腳 板 底 按 一 按 穴 位 ， 可 以 加 強 經 脈 血 液 流 通 ， 間 接 有 助 消 化 ， 最 終 能 減 少 腸 癌 風 險 ？
這 就 是 香 港 經 營 小 生 意 的 叫 苦 連 天 的 困 難 所 在 了 。 曾 特 首 說 要 把 人 口 催 谷 到 一 千 萬 ， 難 道 只 呼 籲 青 少 男 女 夫 婦 多 敦 倫 ？ 董 建 華 說 要 經 濟 轉 型 ， 今 天 還 是 要 靠 地 產 泡 沫 和 自 由 行 消 費 。 香 港 人 難 道 都 患 了 失 憶 症 ？ 不 記 得 金 融 風 暴 和 沙 士 期 間 那 副 誓 神 許 願 、 誓 要 戒 除 炒 股 炒 樓 的 經 濟 海 洛 英 的 那 一 副 眼 淚 鼻 涕 的 可 憐 相 ？
這 一 切 我 不 知 道 答 案 。 只 知 道 在 倫 敦 走 進 查 寧 十 字 路 ， 可 以 逛 書 屋 、 走 進 意 大 利 黑 手 黨 開 的 咖 啡 店 ， 叫 一 客 歐 陸 蛋 糕 ， 喝 一 杯 「 卡 柏 千 奴 」 ， 查 寧 十 字 路 ， 一 片 和 諧 ， 重 新 落 入 了 英 國 品 味 文 化 之 手 ， 人 生 至 此 ， 其 樂 無 窮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