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來天地闊 蔭生日月長

潮來天地闊　蔭生日月長 Aug. 21, 2007

《 紐 約 時 報 》 把 報 紙 的 尺 寸 縮 小 ， 以 便 攜 帶 ， 在 電 子 網 絡 日 盛 的 今 日 ， 印 刷 傳 媒 已 掙 扎 迎 戰 。
縮 小 紙 張 篇 幅 ， 美 名 為 環 保 ， 實 際 上 減 低 了 紙 張 成 本 。 英 國 的 《 泰 晤 士 報 》 和 《 ? 報 》 早 就 做 了 ， 《 紐 約 時 報 》 今 天 才 跟 進 ， 略 為 後 知 後 覺 。

真 正 要 轉 型 的 ， 是 不 是 日 趨 沒 落 的 印 刷 傳 媒 ？ 許 多 人 說 ： 電 子 網 絡 興 起 ， 印 刷 傳 媒 必 定 沒 落 。 如 果 這 個 預 言 正 確 ， 那 麼 《 哈 利 波 特 》 小 說 系 列 ， 應 該 一 版 比 一 版 發 行 量 少 才 對 。 《 哈 利 》 出 到 第 七 集 了 ， 讀 者 市 場 以 青 少 年 為 主 ， 最 新 的 這 集 《 哈 利 波 特 》 ， 為 什 麼 不 省 一 點 紙 張 ， 只 以 印 刷 發 行 一 半 ， 另 一 半 ， 在 網 絡 推 出 收 費 的 電 子 版 ？

小 孩 子 無 論 怎 樣 玩 他 們 的 電 子 遊 戲 ， 《 哈 利 波 特 》 最 新 一 集 上 市 ， 孩 子 們 還 是 一 窩 蜂 的 照 樣 在 街 上 露 宿 撲 書 ， 場 面 與 十 九 世 紀 四 十 年 代 的 狄 更 斯 出 版 新 作 時 相 同 。
為 什 麼 ？ 因 為 英 國 的 出 版 家 和 小 說 作 家 JK 羅 琳 都 知 道 ， 「 貨 」 的 質 素 ， 比 發 行 商 重 要 。 只 要 對 貨 色 有 信 心 ， 英 國 的 出 版 商 和 羅 琳 ， 要 全 球 億 萬 讀 者 看 書 ， 億 萬 哈 利 波 特 迷 ， 就 乖 乖 地 看 書 ， 所 謂 「 電 子 傳 媒 必 取 代 印 刷 業 」 之 說 ， 犯 了 中 國 一 百 五 十 年 現 代 化 的 一 個 盲 點 ， 就 是 只 迷 信 器 技 的 更 新 ， 不 懂 得 內 涵 和 精 神 ， 中 國 人 以 為 「 現 代 化 」 ， 就 是 像 白 人 一 樣 喝 紅 酒 、 用 電 腦 、 坐 平 治 房 車 ， 對 於 人 權 和 議 會 民 主 ， 一 概 拒 不 收 貨 ， 搞 成 今 天 的 社 會 面 貌 ， 在 高 樓 大 廈 的 「 硬 件 」 方 面 ， 上 海 北 京 的 中 國 小 資 覺 得 自 己 生 活 在 洛 杉 磯 ； 但 人 文 價 值 觀 的 「 軟 件 」 ， 中 國 人 仍 活 在 朱 元 璋 的 明 代 王 朝 。

但 如 果 他 們 覺 得 很 高 興 ， Why not? 中 國 的 什 麼 現 代 化 的 改 革 問 題 ， 嘮 嘮 叨 叨 的 老 掉 牙 了 ， 本 人 沒 有 探 究 的 興 趣 ， 反 而 《 紐 約 時 報 》 改 版 、 紙 張 造 的 英 文 書 本 和 英 文 雜 誌 還 有 沒 有 前 途 ， 事 關 文 明 世 界 的 命 運 ， 我 覺 得 更 加 concerned 。

為 什 麼 《 哈 利 波 特 》 七 集 第 一 版 就 印 行 了 一 千 萬 冊 ？ 因 為 西 方 讀 者 能 分 得 開 「 資 訊 」 （ Information ） 和 「 知 識 」 （ Knowledge ） 的 界 線 。

網 絡 是 資 訊 的 宇 宙 ， 一 click 可 得 ， 一 切 只 如 零 食 的 知 識 。 但 書 本 ， 卻 是 知 識 的 天 國 ， 須 要 一 書 在 手 與 作 家 和 哲 人 心 靈 溝 通 ， 向 世 人 提 供 智 慧 的 營 養 。

好 像 是 羅 素 說 的 ： 知 識 （ Knowledge ） 可 以 提 煉 智 慧 （ wisdom ） ， 但 資 訊 卻 不 必 。 想 去 馬 爾 代 夫 度 假 ， 找 最 好 的 酒 店 ？ 這 是 資 訊 不 是 知 識 。 上 網 就 夠 了 。 因 此 ， 仔 細 留 意 書 本 市 場 ， 提 供 最 基 本 的 旅 行 路 線 和 消 費 基 本 情 報 的 書 籍 ， 最 先 受 到 網 絡 威 脅 ， 越 來 越 少 。

但 小 說 不 同 。 網 絡 小 說 一 直 打 不 進 主 流 ， 除 了 英 美 的 出 版 商 ， 很 聰 明 地 把 持 一 年 一 度 的 幾 個 小 說 獎 ， 歐 美 社 會 還 有 一 個 盛 大 而 成 熟 的 中 產 階 級 。中 產 階 級 年 年 要 度 假 ， 地 中 海 、 布 吉 、 峇 里 ， 在 泳 池 邊 ， 棕 櫚 下 ， 架 一 副 太 陽 眼 鏡 ， 沙 灘 椅 旁 ， 擱 一 杯 香 檳 ， 從 《 達 文 西 的 密 碼 》 到 約 翰 勒 卡 雷 的 間 諜 小 說 ， 每 一 冊 的 篇 幅 ， 約 五 六 百 頁 左 右 ， 剛 好 夠 得 上 一 個 holiday 。 兩 三 年 來 的 暑 假 ， 芭 堤 雅 的 沙 灘 每 星 期 都 遺 棄 了 成 千 上 萬 的 《 達 文 西 密 碼 》 ， 跨 國 的 度 假 酒 店 像 喜 來 登 和 Holiday Inn ， 只 要 有 一 個 泳 池 ， 都 在 支 撐 印 刷 傳 媒 ， 皮 之 得 存 ， 書 本 、 報 紙 、 雜 誌 ， 即 得 以 安 附 。
當 然 ， 歐 美 的 狀 況 ， 不 可 盲 目 引 為 華 人 社 會 的 指 標 。 歐 美 遊 客 的 旅 行 與 閱 讀 的 習 慣 緊 密 連 線 ， 但 華 人 社 會 出 外 觀 光 ， 不 喜 歡 看 書 讀 報 ， 與 購 物 桑 拿 骨 掛 。 書 籍 和 報 紙 不 會 在 西 方 淘 汰 ， 不 等 於 華 人 社 會 的 出 版 生 意 就 容 易 做 。

因 為 西 方 世 界 的 英 文 水 準 還 有 相 當 基 礎 ， 但 在 華 人 社 會 ， 華 文 程 度 空 前 污 染 ， 書 本 代 表 的 知 識 越 來 越 少 ， 「 資 訊 」 越 來 越 多 。 明 星 藝 人 競 相 出 「 書 」 ， 什 麼 只 合 該 留 在 網 上 ， 手 控 一 隻 滑 鼠 點 擊 瀏 覽 ？ 什 麼 才 該 用 崇 高 的 樹 木 紙 張 印 成 書 冊 ， 以 指 尖 摩 挲 、 以 紅 筆 眉 批 而 閱 讀 ？ 至 少 在 香 港 ， 這 條 界 線 早 就 模 糊 了 。

因 此 網 絡 威 脅 印 刷 ， 在 香 港 一 地 才 有 點 眉 目 ， 英 美 歐 洲 和 日 本 ， 反 而 仍 屬 杞 憂 。
因 為 只 要 仍 有 智 慧 的 追 求 ， 翻 頁 閱 讀 而 不 是 點 擊 瀏 覽 ， 就 不 會 死 亡 ， 報 紙 和 出 版 傳 媒 ， 像 《 紐 約 時 報 》 一 樣 ， 只 要 在 包 裝 方 面 追 上 潮 流 ， 收 窄 紙 張 篇 幅 ， 加 強 版 面 設 計 ， 不 斷 改 善 印 刷 技 術 ， 就 可 以 渡 過 難 關 。

正 如 人 類 最 古 老 的 職 業 — — 淫 業 ， 只 要 人 類 還 有 男 女 大 慾 ， 淫 業 就 永 遠 不 會 衰 落 。 一 百 年 前 的 塘 西 風 月 ， 富 翁 名 士 ， 要 上 妓 館 酒 家 ， 用 銀 紙 現 鈔 來 煲 紅 豆 沙 ， 只 為 與 一 位 心 頭 至 愛 的 名 妓 歡 炙 一 夕 。 窮 追 一 年 半 載 ， 還 要 與 這 位 才 女 一 樣 的 名 妓 吟 詩 作 對 。
這 樣 的 日 子 ， 一 去 不 回 來 ， 因 為 那 時 的 豪 客 是 乘 轎 子 去 石 塘 咀 的 。 七 十 年 代 ， 香 港 交 通 工 具 現 代 化 了 ， 塘 西 淘 汰 ， 轉 而 興 起 酒 帘 、 浴 池 、 魚 蛋 檔 ， 那 時 的 流 行 名 詞 ， 叫 做 「 池 女 」 和 「 魚 蛋 妹 」 ， 百 花 齊 放 ， 但 詩 詞 歌 賦 ， 都 沒 有 北 宋 的 柳 永 和 周 邦 彥 之 類 的 百 家 爭 鳴 ， 滿 街 都 在 炒 股 入 貨 ， 誰 還 有 空 跟 女 人 慢 慢 吟 詩 ？

後 來 ， 因 英 治 空 前 成 功 ， 港 產 華 文 版 的 《 花 花 公 子 》 面 世 ， 尖 東 也 出 現 了 標 榜 高 檔 的 中 國 城 和 大 富 豪 ， 可 以 乘 勞 斯 萊 斯 在 珠 光 寶 氣 的 場 中 周 遊 一 圈 ， 是 多 少 香 港 小 男 人 甜 美 的 集 體 回 憶 。 但 高 檔 歸 高 檔 ， 夜 總 會 的 北 姑 們 ， 雖 然 手 袋 裡 據 說 都 有 一 本 余 秋 雨 ， 但 豪 客 們 如 果 還 發 思 古 之 幽 情 ， 跟 她 對 對 子 、 講 平 仄 ， 遲 遲 不 買 鐘 ， 該 來 自 四 川 的 美 女 ， 再 燦 爛 愛 國 的 笑 容 也 會 繃 緊 ， 消 冷 下 來 ， 然 後 開 始 頻 頻 看 腕 錶 。

從 塘 西 酒 家 、 帘 池 魚 蛋 檔 、 尖 東 中 國 城 ， 到 今 天 港 男 北 上 嫖 妓 ， 就 是 淫 業 與 時 俱 變 的 社 會 學 。 飲 食 男 女 ， 人 之 大 慾 ， 如 果 有 天 沒 有 了 性 慾 ， 人 類 到 了 末 日 。 同 理 ， 在 歐 美 西 方 ， 只 要 文 明 世 界 的 公 民 ， 一 天 維 繫 對 知 識 的 好 奇 心 ， 對 智 慧 的 追 求 ， 書 籍 和 報 紙 就 一 天 不 會 死 。 萬 一 不 幸 真 有 這 一 天 ， 人 類 就 會 陷 入 拉 登 式 的 中 世 紀 專 權 統 治 ， 同 樣 也 到 了 末 日 。 你 相 信 人 類 快 到 末 日 了 嗎 ？ 我 不 相 信 。 只 要 天 是 藍 的 ， 真 理 仍 溫 煦 如 陽 光 ， 只 要 有 自 由 和 人 權 ， 只 要 一 個 社 會 有 獨 立 思 考 的 人 格 和 個 性 ， 人 類 一 定 有 前 途 ， 當 然 ， 沉 舟 側 畔 ， 病 樹 前 頭 ， 這 個 世 界 總 有 陽 光 永 遠 照 射 不 到 的 角 落 ， 就 讓 這 些 國 度 甘 於 黑 暗 吧 ， 其 中 的 玄 妙 ， 是 哲 學 家 的 工 作 範 圍 ， 這 也 是 有 時 要 手 持 書 卷 、 關 上 手 機 在 地 中 海 畔 找 一 片 樹 蔭 的 理 由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