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 垢 與 無 塵

Apr. 10, 2008

戴 安 娜 死 因 聆 訊 ， 埃 及 富 豪 法 耶 敗 訴 。 他 一 口 咬 定 ， 戴 安 娜 和 杜 迪 之 死 的 車 禍 是 英 國 特 工 布 局 謀 殺 。 一 個 被 迫 害 妄 想 症 的 病 人 ， 沒 完 沒 了 地 糾 纏 ， 說 全 世 界 都 想 他 死 ─ ─ 對 這 等 可 憐 蟲 ， 本 來 大 可 一 笑 置 之 ， 但 英 國 人 硬 接 他 這 一 棒 ， 賠 他 花 錢 打 官 司 ， 傳 召 MI6 的 十 幾 個 前 特 工 作 證 。 在 證 據 和 理 性 面 前 ， 法 耶 啞 口 無 言 。
患 上 被 迫 害 妄 想 症 的 人 很 孤 獨 ， 也 許 有 許 多 生 意 「 伙 伴 」 ， 在 世 上 一 個 知 己 也 沒 有 。 但 他 們 的 特 徵 是 暴 戾 。 控 方 的 代 表 律 師 盤 問 法 耶 幾 句 ， 他 就 破 口 大 罵 。 控 方 知 道 他 的 弱 點 ， 他 越 咆 哮 ， 人 家 越 面 帶 微 笑 心 平 氣 和 ， 法 耶 必 然 是 輸 家 。
因 為 法 耶 內 心 很 自 卑 。 他 是 第 三 世 界 的 人 ， 但 不 知 為 什 麼 拚 命 想 加 入 英 國 的 上 流 社 會 。 他 穿 上 最 奢 華 的 西 裝 ， 戴 上 最 貴 的 名 錶 ， 也 想 躋 身 貴 族 的 餐 桌 上 以 刀 叉 一 起 用 餐 。 不 知 是 出 於 一 股 體 味 的 排 斥 ， 還 是 人 家 有 第 六 感 ， 法 耶 不 幸 一 直 得 不 到 上 流 社 會 的 認 同 。 無 論 他 買 下 最 貴 的 哈 勞 百 貨 公 司 和 多 少 座 豪 宅 ， 英 國 人 照 樣 賺 他 的 錢 ， 骨 子 裏 還 是 把 他 當 作 野 蠻 人 。
本 來 只 是 道 不 同 ， 不 相 為 朋 ， 還 沒 到 厭 惡 的 程 度 ， 但 患 有 被 迫 害 妄 想 症 的 病 人 ， 腦 海 中 全 是 敵 人 ： 這 個 眼 紅 我 發 彩 ， 那 個 嫉 妒 我 上 位 。 他 對 四 周 圍 的 人 的 反 應 和 態 度 ， 完 全 源 自 「 全 世 界 都 想 看 我 仆 街 」 的 幻 覺 ， 情 緒 長 期 不 穩 定 。 漸 漸 ， 本 來 對 他 沒 有 什 麼 感 覺 的 人 ， 由 於 他 罵 人 的 失 儀 ， 而 覺 得 他 討 厭 了 ； 漸 漸 ， 由 於 他 高 聲 的 粗 言 穢 語 煩 到 了 極 點 ， 周 圍 幾 個 人 ， 本 來 互 不 相 識 ， 由 於 他 污 染 了 公 眾 視 聽 ， 這 幾 個 不 相 識 的 人 ， 也 開 始 互 打 眼 色 ， 聯 合 起 來 ， 商 量 把 他 踢 出 局 了 。
此 一 心 理 連 鎖 反 應 ， 有 一 個 英 文 名 詞 ， 叫 做 Self-fulfilling prophecy 。 Self-fulfilling ， 意 思 就 是 本 來 明 明 子 虛 烏 有 的 ， 自 己 的 態 度 和 行 為 ， 硬 是 把 無 變 成 有 。 於 是 被 迫 害 的 妄 想 ， 漸 漸 變 成 了 事 實 。 全 世 界 本 來 無 意 渴 望 他 會 發 達 ， 但 至 少 也 無 意 樂 見 到 他 仆 街 ， 最 終 也 真 的 人 同 此 心 ， 心 同 此 理 ， 渴 望 他 仆 街 。
本 來 無 一 物 ， 何 處 惹 塵 埃 ， 這 就 是 老 法 耶 先 生 的 性 格 悲 劇 。 他 心 中 有 一 段 創 傷 ， 本 來 值 得 同 情 。 豈 知 他 的 暴 戾 ， 令 本 來 少 數 同 情 他 的 也 討 厭 他 。 一 旦 人 人 都 有 敵 意 ， 他 更 肯 定 自 己 的 判 斷 ： 看 ， 我 沒 料 錯 吧 ， 他 們 就 是 合 起 來 針 對 我 一 個 ， 就 是 想 我 仆 街 。
法 耶 有 錢 ， 也 能 請 公 關 ， 他 高 薪 僱 用 的 一 個 英 國 籍 女 新 聞 秘 書 ， 叫 做 韋 迪 （ Katherine Witty ） ， 對 他 很 恭 敬 。 明 明 他 輸 了 官 司 ， 韋 迪 還 滿 臉 堆 笑 ， 跟 法 耶 擁 抱 握 手 ， 向 他 恭 賀 ： 你 雖 然 輸 了 官 司 ， 但 在 道 德 上 ， 你 審 判 了 他 們 ， 你 勝 利 了 ， 我 支 持 你 。
這 種 謊 話 ， 只 要 肯 付 錢 ， 可 以 聽 足 一 千 ○ 一 夜 ， 但 有 什 麼 用 ？ 法 耶 的 教 育 程 度 太 低 了 。 然 而 他 知 道 ， 自 己 無 論 多 有 錢 ， 上 流 社 會 永 遠 不 會 把 他 當 上 等 人 。 他 輸 了 。 經 此 一 役 ， 他 更 會 夜 夜 痛 苦 嘶 喊 不 休 ， 在 歷 史 的 長 廊 ， 傳 來 陣 陣 咆 哮 拌 和 着 哭 聲 。